“给他的限期是三日之后。”关群道。
“给我放话出去,谁要敢借钱给他,就是跟海德绸庄过不去。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他趴在街尾,像条狗一样。”司行风愤怒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属下遵命。”关群领命,便退了出去。
夏品妤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司行风怒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拂袖而去。
她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像阵风一样消失,心底浮起一个可能的猜测。她咬了咬唇,便向后花园步去。
春桃和夏荷两人还在细心地修剪花枝,见到夏品妤过去,两人连忙说:“品妤姐,我们两人没有偷懒哦。”
夏品妤没有应声,执起花剪,默默地加入修剪,但整个人却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眉心似要打结,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两个小丫头,“你们可知那许家老爷的名字?”
夏荷惊讶道:“呀?品妤姐,你竟然连咱们金碧城最最闻名的色老虎的大名都不知道?!”
春桃打了夏荷一下,说:“品妤姐是白虎国人啦,笨!”
“我是白虎国人。”夏品妤点了点头。
她是白虎国人,来金碧皇朝的京都金碧城也不过月余,平日里鲜少出门,加上之前许碧柔频频来到苏园,她心中就像是梗着一根刺,更是躲在房里不出门。若非别人主动前来搭话,她多半不会主动与人闲聊,说好听点她这个性是喜静,说不好听,她的性格便是孤僻,自命清高,难相处。
但见两个小丫头惊讶的表情,她有种不好的感觉,突然之间,嗓子里就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少顷,她便哑着嗓音问:“那许家老爷可是叫许文虎?”
她矛盾了许久,说出自己的猜测,下一刻便得到证实。
“正是正是。”两个小丫头连连点头。
两个小丫头的回答,就像是从山顶投下的一个巨石,一路滚下来,“轰”的一下,砸在夏品妤的胸口上。
许碧柔是许文虎的女儿……
“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算什么呢?”
那晚,他所说的这个所谓的“无辜的人”其实是指的许碧柔。难怪他一反常态,寻常陌生女子连他的身体都无法接近,却对许碧柔毫不介意。会对许碧柔温柔软语,会任由她拥抱他,甚至将她请进苏园,便是早已知道她的父亲是许文虎。为了报仇,他便从仇人的女儿许碧柔下手,步步为营,引许碧柔入套,设计让许碧柔爱上他,然后再利用爱情这个利器,伤害许碧柔,以达目的。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着不仅要毁了许家,还有许家父女。
三日之后,许家便完了。
他的仇终于报了。
她不愿将“卑鄙无耻”这两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事实却是让她胸口之处闷得十分难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每到夜晚,他的温存,他的任性,他的坦白,他的温柔,让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糖水里。她甚至会有小小的期待,也许在他心底的角落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存在。
原来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中,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借她斩断与许碧柔之间的关系,让许碧柔痛苦。这世间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而改变主意。也许从一开始,她也只是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的温柔,怎么可能会投注在她的身上……
若说撷香阁的一场大火让整个金碧城的百姓茶余饭后念叨了许久,那么许家金行破产绝不亚于那一场大火。
前后仅隔了一个多月,全城最大的许家金行就这么毫无征兆说关门就关门了。许家大宅也抵债了,许文虎的几房小妾在许宅被收之前,连夜收拾了细软跑了,管家下人们也都散了。许家大宅被收了之后,许文虎和许碧柔便失了踪影。
过了没几日,有人看见城北最脏最乱的乞丐聚集地有那么一个人,长得跟许老爷很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着别人施舍的食物。
大街小巷,无论走到哪里,都在沸沸扬扬地传此事。
夏品妤会在晨时随膳房的厨娘一同去市集买菜,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许文虎。
蓬乱污脏的头发下,是张苍老的脸,两只浑浊昏黄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左边脸颊肿得半边高,右边眼角裂了一道血口,血迹早已干。身上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也是青青紫紫,一双满是血痕的手只能伸着,而不能弯曲。这全身的伤痕,很明显看得出,前不久刚被人狠狠地揍过,伤至今尚未痊愈。
许文虎正伸着污脏的双手向包子店的老板乞求一个包子。包子店的老板直接用擀面杖打在他的手背上,呼喝着让他滚一边去。接着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群小孩子,拿着树枝一边不停地打他,一边不停地唱着,“色老虎,烂屁股,打得回家扮老鼠。”小孩子们打完唱完,便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不知哪位喜看热闹的路人故意将一碗面条泼在地上,紧接着,许文虎便趴在地上,用污脏的手抓起地上的面条,拼命地往嘴里塞。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街对面的巷子里突然蹿出三两个乞丐,与许文虎争抢着地上烂成一团的面条。
这就叫恶有恶报。
许文虎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他有权有势,恶霸欺凌人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会有今时今日。
弄垮了许家,逼得许文虎做了乞丐,这也许算是司行风的“慈悲为怀”,至少比起在白虎国的时候,他所使的平外戚内乱的手段是“慈悲为怀”了。其实,若是他真能放开过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司行风并没有因为许家倒了而眉心舒展,相反,他俊美的脸庞比平日里看上去要更加阴沉,薄唇抿成了直线,苏园内的人只要见到他,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
关群告诉她,他与耿忠见多了,每当解决一桩事之后的几天,爷都会是这样,过个两三日,就正常了。
但愿如此。
这两三日,司行风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甚至从早膳的时候便端了一壶酒饮酌。夏品妤多番劝阻,大清早的喝酒伤胃,然而他只是端着酒盅眼神迷离地凝望着她,接着露出令人痴迷的笑容。
为了给他换换下酒菜的口味,夏品妤一早便去了太白楼点了一份他最爱的蜜汁烤鸭,等到第一炉蜜汁烤鸭出炉,客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太白楼。
这时,店内进来三位客人,三人的嬉笑声音特别大。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向那三人看去,是三个身穿华衣却举止轻佻的男人。
其中一人道:“两个月前还见那许家金行掌柜的眉飞色舞,说什么接了笔大单生意,这不才没几天,整个许家金行都搭了进去,连那城西的许家大宅都没保住,说完就完了。我还听说,债主上门收大宅的前一天晚上,许老爷那几房小妾,将许家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后来他气得半身不遂,如今沦落到在街头巷尾行乞为生,说有多惨就有多惨。”
另一人接道:“唉,这就叫做天命,命中注定他们许家守不住万贯家财。”
“我说,要怪就怪那许文虎平日里缺德的事做得太多,所以报应来了。只可惜了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不知是否让人给卖了。”
“你还真是猜对了。提到这许家小姐,我昨日刚得个消息,猜猜这许小姐在哪儿?”
“在哪儿?”
“什么意思?”
那人卖了个关子,然后手中的纸扇轻轻一收,道:“万花楼。”
另外两个人先是惊讶,接着便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消息可是千真万确?”
“自然是千真万确。也不想那许文虎这次欠下多少债,债主们就算是押着他的女儿卖进万花楼里得来的银子,也只是那一大堆债务里的凤毛麟角。说是这就几天晚上,万花楼的吴妈妈要为这位许小姐办一场竞价会呢。兄弟们以后可是有福了。”
“好,兄弟我今晚便去万花楼探一探。”
“算我一个。”
“哈哈哈……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许碧柔被卖到万花楼了?!
万花楼,她知道。与撷香阁隔着不远,自打撷香阁一场大火烧了之后,万花楼的生意便蒸蒸日上。有传言,撷香阁的那场大火是万花楼的找人做的。撷香阁一倒,最大的赢家便是万花楼。
夏品妤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回首想想,她也只亲眼见着许文虎当街行乞,却不曾见那许碧柔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