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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轻声笑道:“第一次会很疼,到后来无非也就那么回事了,你问我七窍流血疼不疼,其实跟你是一个道理。我嘴上说这些,你多半听不进去,就只好让你感同身受一番。咋样,是不是这会儿才晓得不疼的时候,就觉得已经是一种幸福?所以啊,我们人人都是贱货,站着说话不知道不腰疼的福气。我以前听到一个笑话,说贫苦百姓猜想皇帝老儿是不是顿顿大葱就饼,觉得滑稽,第一次游历江湖的时候,等到自己啃着那些窝窝头啊烤红薯啊,才知道能填饱肚子就很知足,甚至高兴到连那些山珍海味想都不去想。一个人的快乐和苦难,所居位置不同而不同,但深浅大致是相当的。所以谁都不要瞧不起谁,谁都不要笑话谁,什么事情都能争取,唯独从哪里投胎,却是这辈子如何用心用力也争取不来的,遇上不平事,能认命就是本事,能拼命就更是了不起了。不过不愿认命却肯拼命的人,也不好,因为往往做事没有底线,喜欢害人。在蓟州平步青云的袁庭山就是一个。我在江湖底层看到过各色各样的人物,在清凉山也见到站在高处的三教九流,对于没有底线的,一直不太喜欢跟他们交往。”

裴南苇嗤笑道:“你如果不是世袭罔替的北凉世子,谁乐意跟你客套寒暄?更别提什么溜须拍马!你也就是投胎投得好,才有资格说这些道理。”

徐凤年破天荒没有反驳,嗯了一声。

只是裴南苇非但没有大胜而归的感觉,反而有些索然无味。投胎好的,靖安王世子赵珣无疑也是一个,又如何?

徐凤年突然问道:“我要去一趟跟北莽接壤的幽凉边境,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大漠风光?我曾经去过北莽,亲眼见过云层下坠,宛如天地一线的景象,真的不错,看到这些,人的心境也能开阔一些。幽州最北还有座鸡鸣山,昼夜交替时沙鸣如雄鸡晨啼。”

裴南苇没有直接回答,顺嘴问道:“你是去边境参加校武阅兵?怎么,大将军已经着手准备让你世袭罔替他的北凉王爵位了?怕你不能服众,要亲自为你在北凉边军中压阵?”

这话一说出口,裴南苇就噤若寒蝉。她不是忌惮身边这个她还有底气去平起平坐的年轻人,而是打心底畏惧那个数次在北凉王府撞见时都驼背伛偻笑眯眯的老人。

那个老人是老了,可裴南苇始终无法想象老人会死在哪一天哪一处。

如果老人终于死了,亡了的春秋八国是不是才能瞑目?

徐凤年沉默着离开车厢,要了一匹潼门关战马,独自骑乘。

没了徐骁的北凉,还是北凉吗?

此时,被北凉铁骑踩踏得满目苍夷的北莽南朝边境,悄然驶入一辆简陋马车。

马夫是那天下第二人,拓拔菩萨。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胭脂评胭脂

冬去春来,莺偷百鸟声。幽州境内驿路两旁纷纷吐绿的草木丛中,经常可见成群结队的小巧黄莺鸟穿梭其中,可惜北凉民风粗粝,没有那入春时分便意要去听莺啼“黄簧”的文人雅士,道路上一驾马车缓缓北行,车厢内女子手上多了个从低矮枝头摘下的莺巢,偶尔掀开帘子去看一看沿途风光。一路行来,为了赶时间,少有在城池里的停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女子最尴尬的莫过于人有三急,她第一次想要如厕,双腿夹紧,咬牙苦苦坚持了半个时辰,早已察觉异样的他偏偏不开口,当她终于憋不住,开口要下车,等她低头返身坐回车厢,还听他说了个恶劣的笑话,他说以前有个官员微服私访体察民意,结果在荒郊野岭肚子不舒服起来,每次有点念头就要马夫帮他寻一处幽静地方好脱裤子,马夫替官老爷接连找了几个地方,可等官老爷每次解开裤腰带蹲下,就又不想了,到后来马夫就每当官老爷问起找着地方没,都说没找到,于是官老爷终于支撑不下去,跳下马车后边跑边脱好不容易终于舒坦了,回来的时候感慨那儿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他最后还火上浇油问了她一句,是不是找着风水宝地了,她在回来途中顺手摘了那只松针草穗编织而成的莺巢,听闻过后就狠狠砸过去,被男子单手画圆轻轻接过莺巢,笑着递还给她,将功补过说了件自己的糗事,说他当年游历时,一次无意间去茅厕,听到隔壁动静不小,百无聊赖,就出口调笑了几句兄弟你是不是吃大蒜了,结果稍等片刻,他的茅房就给一名脸如冰霜的女侠拿剑拆掉小门,吓得他差点掉进茅坑里,赶忙拿手护住裆部,到头来还被那女侠冷着脸威胁要砍断他的三条腿。这你娘的真是祸从口出啊,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猛然间松开手,让那女侠好好见识了一番何谓雄风大振,将其吓退,恐怕免不了吃一顿饱揍。

裴南苇看着他说这混账话时少有流露表面的洋洋得意,哭笑不得,就也没有再跟他计较什么。堂堂北凉世子都这么狼狈过,她一个早已不是藩王正妃的女子,也就懒得装女侠了。这趟北行边关,路途中一直不断有游隼掠帘传递密报,徐凤年自然没有说那些重要军情,不过一些个无伤大雅的秘闻都尽数说给她听,例如青羊宫里的青城王吴灵素如今入京受封,分去了天师府那位羽衣卿相的半杯羹,得以划江而治,手握大权,一同执掌南北道门。一向高高在上的龙虎山似乎受不了这等委屈,很快拿出了压箱底的杀手锏,据传掌教赵丹霞修成了道教里最为艰深的玉皇楼,与老天师赵希翼父子二人联袂悍然飞升,然后朝廷马上准许京城里的青词宰相赵丹坪担任南方道门掌教,并且破例恩赐天师府年轻道士赵凝神入朝为官,成为一名比黄门郎更让人眼馋的天子近侍起居郎。还有一一桩事就与庙堂无关,纯粹是江湖人江湖事,嗜好吃剑的无名老剑客终于出了一剑,却不是武帝城王仙芝亲自出手,而是任由四名嫡传弟子一一挡剑,前头三名公认天纵之才的徒弟都无力抵挡,最后是被那位一直被师弟遮掩锋芒的大徒弟于新郎,以刀挡下此剑,震动江湖,这名刀客立即被视作可让顾剑棠大将军全力一战的顶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