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强敌已逝

陆小凤叹息着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怀疑到你,虽然我总觉得你绝不可能被人暗算,更不可能伤在唐家的毒药暗器下,但我却还是没有怀疑到你,因为……”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总觉得你是我的朋友。”

叶孤城扭转头,他是不是已无颜再面对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们利用李燕北和杜桐轩的豪赌做烟幕,再利用这一次决战做引子,你先安排好一个人在杜桐轩那里,做你的替身,你出现时,满身簪花,并不是怕人嗅到你伤口的恶臭,而是怕人发觉你身上并没有恶臭。”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些计划实在都很妙,妙极了。”

叶孤城没有回头。

陆小凤道:“最妙的还是那些缎带。”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魏子云以缎带来限制江湖豪杰入宫,你却要王总管在内库中又偷出一匹变色绸,制成缎带,交给白云观主,由他再转送出去,来的人一旦多了,魏子云就只有将人力全都调来太和殿防守,你们才可以从容在内宫进行你们的阴谋。”

叶孤城仰面向天,默然无语。

陆小凤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虽然算准了西门吹雪绝不会向一个负了伤的人出手,却忘了还有一个一心想报兄仇的唐天纵。”

叶孤城道:“唐天纵?”

陆小凤道:“若不是唐天纵出手暗算了你的替身,我可能还不会怀疑到你。”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我立刻想到南王府,又想到王总管,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你们的阴谋,是件多么可怕的阴谋。”

叶孤城忽然笑了。

陆小凤道:“你在笑?”

叶孤城道:“我不该笑?”

陆小凤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道:“只要还能笑,一个人的确应该多笑笑。”

只不过笑也有很多种,有的笑欢愉,有的笑勉强,有的笑谄媚,有的笑酸苦。

叶孤城的笑是哪一种?

不管他的笑是属于哪一种,只要他还能在此时此地笑得出来,他就是个非平常人所能及的英雄。

他忽然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道:“我去了。”

陆小凤道:“你没有别的话说?”

叶孤城想了想道:“还有一句。”

陆小凤道:“你说。”

叶孤城扭转头道:“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看着他大步走出去,走向西门吹雪,忽然觉得秋风已寒如残冬……

这时候,月已淡,淡如星光。

星光淡如梦,情人的梦。

情人,永远是最可爱的,有时候,仇人虽然比情人还可爱,这种事毕竟很少。

仇恨并不是种绝对的感情,仇恨的意识中,有时还包括了了解与尊敬。

只可惜可爱的仇人不多,值得尊敬的仇人更少!

怨,就不同了。

仇恨是先天的,怨恨却是后天的,仇恨是被动的,怨恨却是主动的。

你能不能说西门吹雪恨叶孤城?

你能不能说叶孤城恨西门吹雪?

他们之间没有怨恨,他们之间只有仇恨。他们的仇恨,只不过是一种与生俱来,不能不有的,既奇妙又愚笨,既愚笨又奇妙的仇恨!

也许,叶孤城恨的只是——既然生了叶孤城,为什么还要生西门吹雪。

也许,西门吹雪所恨的也是一样。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难以衡量?

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

真正到了决战的时候,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这场决战。

这一刻,也许很短暂,可是有很多人为了等待这一刻,已经付出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想起了那些人,陆小凤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这一战是不是值得?

那些人的等待是不是值得?

没有人能回答,没有人能解释,没有人能判断。

甚至连陆小凤都不能。

可是,他也同样地感觉到那种逼人的煞气和剑气,他甚至所感受的压力也许比任何人都大得多。

因为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叶孤城也是。

——假如你曾经认为一个人是你的朋友,那么这个人永远都是。

所以,陆小凤一直都在盯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留意着他们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和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根肌肉的跳动。

他在担心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本来是神的剑,剑的神。

可是现在,他已不再是神,是人。

因为他已经有了人类的爱、人类的感情。

人总是软弱的,总是有弱点的,也正因如此,所以人才是人。

叶孤城是不是已抓到了西门吹雪的弱点?

陆小凤很担心,他知道,无论多小的弱点,都是足以致命的。

他知道,就算是叶孤城能放过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也不能放过自己。

胜就是生,败就是死,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种人来说,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最怪的是,他也同样担心叶孤城!

他从未发觉叶孤城有过人类的爱和感情!

叶孤城的生命就是剑,剑就是叶孤城的生命。只不过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是哪种战争,通常都只有一种目的——胜。

胜的意思,就是光荣,就是荣誉。

可是现在对叶孤城说来,胜已失去了意义,因为他败固然是死,胜也是死。

因为他无论是胜是败,都无法挽回失去的荣誉,何况无论谁都知道,今夜他已无法活着离开紫禁城了。

所以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有必胜的条件,也都有必败的原因。

这一战究竟是谁负?谁胜?

这时候,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两柄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地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别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

魏子云、丁敖、殷羡、屠方,却都已经流出了冷汗。

这四个人都是当代的一流剑客,他们看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叶孤城的对手若不是西门吹雪,他掌中的剑每一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陆小凤手上忽然也沁出了冷汗,他忽然发现西门吹雪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然灵活,其实却呆滞,至少比不上叶孤城的剑那么轻灵流动。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陆小凤也已看出来了,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叶孤城的剑必将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陆小凤指尖已冰冷。

现在,无论谁也无法改变西门吹雪的命运。

陆小凤不能,西门吹雪自己也不能。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时,叶孤城的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忽又发现叶孤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差,这一两寸的距离,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错误怎么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