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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偏偏又不能将心中的烦躁流露出来,一则会影响他的风评、让人觉得他没有足够的度量。二则也会影响到皇帝对他的观感,认为他忿怨不安,可能就会召来更大的祸患。

除了要把心中真实的情绪隐藏起来,韦承庆还要谨言慎行。堂中聚坐众人,偶尔讨论什么时事话题,他只是聆听,从不参与。这也让直堂中氛围始终沉闷有加,无论对他还是对堂中众官佐们都是一种折磨,但彼此还只能干熬下去。

相对于秘书省衙堂中的沉闷,隔墙相邻的御史台最近这段时间则就热闹得多。

御史台职责所在,本就是朝中百司言论最为激烈的地方,而最近这段时间朝情并内外局势又绝不平静,种种纷争集中体现在御史台里,除了奏弹、针砭时势人物之外,甚至就连御史们本身都吵闹不已,可以说是如今皇城中最为热闹的衙司所在,其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两省乃至于政事堂。

离开中书省后,韦承庆的视野也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压缩。

秘书省人事清闲,资讯的获取本就滞后,再加上韦承庆心知皇帝已经将他列作了需要警惕的目标,就算离开皇城、身在坊居,也不敢频繁接触时流,甚至就连家人们的出入都严加管束,对于时势资讯的获取渠道更少。

但即便如此,哪怕仅仅只是隔墙细听御史台内种种纷争吵闹,韦承庆对于朝中情势发展都能知大概。

像此前太平公主勾结雍王、以及潞王私自弃官西逃等诸事,御史台中便因此吵闹数日之久,有人便因此言之凿凿雍王反迹隐有,必须要严加追惩,否则恐成大祸。

但且不说太平公主本身于朝中便拥趸诸多,单单如今行台之势壮,就让许多人觉得朝廷此番问罪轻率,尤其内忧外患当前,凭片纸论罪,可谓自折臂膀、戕害肱骨,是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行径。

御史台因此吵闹不休,诸御史们也是各陈己见,但朝廷处理太平公主所谓赃款时虽然雷厉风行,可在相关罪名的审定方面却是拖拖拉拉,甚至就连弃州出逃的潞王李守礼,到如今其陕州刺史的官职都没有明令革除。

这自然是极不合理的,且不说潞王有无同谋之罪,单单诸州刺史不得制敕便不准私自离开所治州境,这样一条铁律都被直接无视了。

老实说,就连刚刚离开中枢不久的韦承庆,都有些看不懂皇帝究竟要做什么。如果仅仅只是困于钱粮,何必小事弄大。如果还有更大的图谋,那么皇帝哪来的底气,认为朝廷目下所拥有的力量能够完成制裁行台的艰巨任务?

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韦承庆也并没有深作思量。眼下的朝情局势已经成了一个死局,不作破立很难再有转圜的空间。眼下的韦承庆诚然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在其大权被夺之前,也已经织成了一张人事大网,没有必要再孤忠挽救大厦于即倒。

直堂中枯坐一个多时辰后,韦承庆自觉已经足够应付秘书省属官们的暖厅热情,于是便开口说道:“今日堂议到此为止,诸位且各归所事。”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告辞,各自庆幸无惊无险完成了今天的坐衙任务。所谓各自就事就等于是提前下班,稍后用过一餐堂食便可以各回各家了。秘书省清贵衙司,福利不差、事务还少,对于一些政治上乏甚抱负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养老场所。

待到诸员退堂之后,韦承庆也起身行出,前往东厢庑舍稍作休息。入房之后,他便让人打开正冲东方的轩窗,和煦的阳光由此洒落进来,将庑舍中初春的幽寒逐渐驱散。

韦承庆手捧一卷古籍,临窗而坐,状似悠闲的展阅起来。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便隐隐皱了起来,望着打开的窗户若有所思,隔墙的邻居今天似乎过于安静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