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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田少安退出后,李潼才吩咐将裴伷先引入堂中。裴伷先匆匆行入,不敢抬头仰望,只是顿首深拜并恭声道:“罪民裴伷先,叩见雍王殿下!”

“抬起头来。”

李潼于堂中语调冷漠地说道,等到裴伷先依言抬头,便垂眼打量片刻,对于这个比小强还要命硬的裴炎从子,他心中也是颇有好奇,只是在审视一番后却冷笑起来:“悖逆余种,确是家学不俗!你伯父幸得天皇遗命,托以周召,不思皇恩圣眷,妄拟伊霍!而今你得庐陵用作心腹,结果却悖主求活,莫非真以为宗家血肉性命,是你一门祈禳之资?”

裴伷先听到这话,霎时间额头冷汗直涌,更觉手足冰凉,肩颈一软扑倒在地,张嘴频喘数息,仿佛离水的池鱼,好一会儿才涩声道:“罪民命途乖张,虽有向阳之心,苦憾不能生于平川之地,危崖韧草、伏势蜿蜒,屈伸皆非我意,荣辱亦不由己……残喘至今,生死俱在殿下一意,死则应当,若得活,必不负……微言或不足力证,但、但……炽情难表,唯乞一活!”

第0774章 定乱须勇,国赖英主

雍王陡然间的问责,的确是出乎裴伷先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就算雍王对自己乏甚好感,但只凭他所了解的庐陵王北逃始末详情、以及回到神都后的一些智计相助,多多少少对他应稍存抚慰,但却没想到见面伊始便给他扣上了一个足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罪名。

堂上的李潼在听到裴伷先一番乞活言语之后,也是稍有错愕,片刻后却忍不住笑起来:“余者不论,裴某于惜命一途,确是纯人。今上不能守国,庐陵不能守节,以致内祸丛生,但宗家既然有我,便绝不容许世道强智凶横之流把持宗家人命、邪逞私欲!

裴某智力不俗,又趁邪缘深涉事中,且不以忠直得称,但我并不知你。今以死作吓,裴某不以邪功争命,唯循本性乞活。今日则天门前授首者几千之众,上至勋门巨擘,下至闾里亡命,因我一令,积骸逾丈。但好生之德,我亦有之。”

“以杀去杀、虽杀可也!殿下既持符命,合道定鼎,凡所言行,囊括宇宙。罪民生死,不出此间,所以不敢矫隐心迹,本性袒陈……”

裴伷先深拜在地,继续沉声说道。

短短一番交流,让李潼对裴伷先这个人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了解。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心里对裴伷先真的稍存杀意,与前事纠纷无关,纯粹是因为裴伷先这个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有心机、有手段、且底线不高。

裴炎作为宰相时,与皇太后合谋废掉了庐陵王。但裴伷先却能不受这一点前怨旧仇的困扰,成功接近庐陵王并参与密谋。普通人大概想都想不到,可裴伷先不只想到了,而且还做到了,足见其心机手段之不俗,这难免就让李潼联想到某个唯情活我的家伙。

但裴伷先一番行为对他终究是颇有助益,而李潼也毕竟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嗜杀之人,他对裴伷先虽有杀意,但并不坚决,一番强言威吓,也是希望裴伷先的反应能够坚定他的杀心。

不得不说,裴伷先的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智慧。在这样一番威逼之下,李潼本以为他会强申功劳、据理力争,只以人性最根本的求生欲乞活。

李潼杀杨嘉本、杀则天门前数千叛军,乃至于之后还要在城中发动血腥清洗,是因为有着足够的理由与动机,所以哪怕血流成河,也能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