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她们再说些什么邓惟余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回到卧室,脑子里都是那句“亲娘生她大出血撒手人寰”。
难怪。难怪她一出生便没娘,难怪父亲对她时冷时热,难怪他们都那么难开口。
是她吗?是她做了那个杀死自己娘亲的凶手是吗?
原来生孩子是件这么恐怖的事,居然会要了人的命。
如果娘亲一早便知道生下她自己便会没了性命她大概不会生下自己吧。如果邓惟余知道自己的出世会夺去一个女子的性命她才不愿来到这世间。
老天爷也真是,根本不给小孩选择来到这世间的权力。
那一天起,邓惟余再也没有去问过旁人有关娘亲的事,也再没有踏入卫国公的书房,在父亲面前收起了以往跳脱的性子,变得沉默寡言,冰冷严肃。只在父亲不在的地方露出些孩童心性,仍旧会闹着要吃府外酒楼的招牌,要与紫菀和白兰一起玩耍。
她下意识地认为让父亲看见自己没心没肺的笑颜是对父亲的伤害。
明明是她夺去了自己挚爱的生命,她怎么能幸福呢?父亲有时会这么想着吧。毕竟他眼里时而流露出的厌恶邓惟余是察觉得到的。
她对不起父亲,父亲却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按理来说她是该感激的,所以能让父亲心里好受些,她少笑一点也没什么。
对于付敏芝的决定,邓惟余纵使心里百般不同意却未发表意见,表姐没有心死,她便是劝,也是劝不回来的。况且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又有何立场呢?
末了她只对付敏芝说:“表姐,你背靠昌国公府和卫国公府,咱们虽不至于说是仗势欺人,但也尽可以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子,别委屈了自己。”
付敏芝笑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但愿不只是心里有数,所谓知易行难,能做到才算真正的“知”
邓惟余一直在昌国公府待至夕食,昌国公回府后她陪着昌国公一家在府中早早地用完晚膳才打道回府。
夜幕降临,秋风肆起,华灯初亮。汴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摊贩陈列,东西各样,吆喝声此起彼伏,百姓络绎不绝,饭后出来散步消食的,采买的,闲逛的,流连风月场所的,皆有。街道热闹,人声鼎沸,人间烟火气十足。
她却孤零零地坐在这昏暗的马车里,然后再回到偌大却没有人气的卫国公府?父亲不在,兄长也忙,整个府里只她一人,好生无趣。
“去逸情楼。”她吩咐车夫。
一旁的白兰开口:“姑娘,那逸情楼不大安生,姑娘前些日子才遭了害,怎又去?”
白兰苦恼地皱着眉,很是担心他们家姑娘,不愿姑娘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邓惟余伸手抚平白兰的眉头,轻声说:“我倒是瞧着那地方是个可玩的好地方,去瞧瞧火灾后处理得怎么样。你少皱眉,年纪这么小便老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日后如何嫁人?”
白兰又气又恼:“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嫁人不嫁人的,姑娘是在羞我还是羞你自己?”
邓惟余一笑,没有驳回去,左右她对婚姻是没什么期待的,自然也没有那份娇羞。
逸情楼主门是敞开的,内里灯光微弱,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原以为那日火势熊熊,逸情楼定会被烧得面目全非,现金一看,倒也还好,至少没塌,只是很多地方被烧得发黑,有多出被烧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篓,应该是那日潜火队来得及时。
邓惟余想要上前眼角却捕捉到站立在主门两边的两名侍卫,他们身穿着大理寺的官服腰间佩戴着大理寺的腰牌。
邓惟余唤来白兰:“你去问问哥哥是否在里面?如果在的话,方便进去吗?”
白兰点头,上前一步:“劳问二位大哥,大理寺卿邓公子是否在里面?”
侍卫点头,白兰:“可方便进去?”
侍卫抬起头打量了邓惟余一眼,便将视线匆匆移至她身后的马车和无妄身上。他们是认得卫国公府的马车和无妄的,早听说邓大人有位貌美的胞妹,想来这位便是了。
邓大人方才让他们守在门口,若有寻常人想入这逸情楼便让他们挡回去。可邓大人的胞妹并非寻常人吧?
侍卫思虑一圈,恭敬地请邓惟余入内:“姑娘里面请。”
逸情楼里面散发着一股怪味,霉味和烧焦味混在一起,还有很大的潮气,地上淌着水,掉落下的木板散乱在地上。
“惟余?”身后突然有人唤。
邓惟余转身便看见当朝二皇子和荣国公府二公子站在一块,两人华服玉冠,身形挺拔,如松如柏,站在一起很是养眼。
邓惟余:“表哥,二公子。”
二皇子母妃俞妃是邓惟余母亲的表妹,虽然有亲戚关系,但俞妃母家并不显赫,是以虽然为皇家诞下了皇子也只是从嫔位晋升至妃位,俞妃不讨官家喜爱,对俞妃母家多有忽视,全靠着二皇子,俞妃母家才不至于没落。
二皇子上前:“你怎么来了?”
“来寻哥哥。”
二皇子颔首:“续之在楼上。”
邓连昱字续之。
话音刚落,江溟之也上前一步走到二皇子身边,二皇子看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邓惟余。
二皇子:“对了清淮,这是邓连昱的妹妹邓惟余。”
江溟之看着邓惟余,没什么波澜:“知道。见过。”
“你们见过?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当然是火烧逸情楼那日。
江溟之没着急回答,反而是眼尾含笑,挑着眉看向邓惟余。
他又冲她笑什么?她有这么好笑吗?这人肚子里又憋什么坏水呢?
没一会儿邓惟余便反应过来了,这人果真憋着坏水!他......他一定又想拿那晚的事威胁她!
江溟之看她反应过来了,缓慢起唇。
“是前几日荣国公府设宴!小儿百日宴,上面见到的!”没等江溟之发出声音,邓惟余便抢先回答。
荣国公府设宴也给二皇子发了拜帖,只不过二皇子对荣国公的大公子没什么好感,不大瞧得上他,便没给他那个面子,没去赴宴,不仅他没去,连向来爱拉拢人、四处充面子的太子殿下也没去。
二皇子点头表示知道了:“你那么急干什么?”
邓惟余心虚:“我这不是看二公子忘了吗?”
“怎会?邓姑娘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什么印象?怎么深刻了?给什么人的印象深刻?邓惟余一点都不想知道,如果此时手里有米糊和窗纸,她定要把这位二公子的嘴给缝起来,再不让他笑,再不让他威胁她!
邓惟余勉强一笑:“我先上楼去寻哥哥了。”
虽然缝不上他的嘴,但是能逃离是非中心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江溟之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忍不住真心一笑。
二皇子看着他跟见了鬼似的,江溟之在外虽然一直以谦逊温和的面目示人,但二皇子却是了解他的为人的,看的穿他每副笑容背后的漫不经心浑不在意。
也正是因为了解他才知道江溟之此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他想想,上回见他这么笑是什么时候来着?没想到,发现这居然是他头回见这厮笑成这样。
他顺着江溟之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邓惟余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