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答谢演出一年后再次见到瞿朗时的种种细节——
那时他已经接受瞿朗的资助近半年,许茜出面帮他解决了债务问题,帮他办好了转学手续,还很负责任地开车送他去新学校报道,谁知半路接到冯欣的电话,说是联系不上瞿朗,顿时把他抛到脑后,火急火燎地掉头先去找人。
许茜把车子停到楼下,担心瞿朗出事,便让他也跟着一起上楼,按了十来次门铃都没人来应门,急得要找人破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三月初,柳城的天气还很凉,瞿朗没有温感系统似的穿着黑色的宽松短袖,像是刚起,头发很是凌乱,肌理分明的手臂压在门框上,另一手挡着打了个呵欠,一脸莫名地问许茜:“你怎么来了?”
许茜见他没事先松一口气,而后怒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瞿朗茫然地返回客厅找了会儿,从沙发底下摸出了关机状态的手机开机,而后便老老实实地拎着手机听着冯欣的数落,偶尔因为电话里的声音太大,默默把手机拿远点,很快又被许茜残忍地按回耳边。
他只好小心地开口缓和冯欣的情绪:“我就只是睡过头——”
“我知道你是死了还是睡过头了?!”话没说完就被冯欣吼得嘶声闭嘴,“万一你喝酒了呢?万一你又跟上次一样但我们去晚了呢!”
瞿朗瞥到了许茜身后的梁言,似是觉得很没面子,摸着鼻子背过身好言好语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绝对不关机了行么……”
那时梁言对好心资助他,支持他继续弹钢琴的“瞿总”充满了成熟、稳重的设想,乍看到俊朗散漫却被训得灰头土脸的青年,心中是有些幻灭的。
这份幻灭在想起瞿朗就是一年前讽刺过他的人时变为了忐忑,以至于后来到了学校,每逢失眠便会回想瞿朗那天听电话时随意乜过来时的眼神,反复推敲琢磨——瞿朗知道资助的人是他吗?
琢磨的越多,瞿朗疏阔的身形、漫不经心撩起的眼皮、手臂上的青筋脉络还有挂在嘴角无可无不可的笑容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觉瞿朗于他已经变成了风一样的存在,想到瞿朗,心头充斥着的不安与惶惑就会暂时被驱散,继而被另一种近似崇拜、又或许是憧憬的情绪沾满。
他开始期待再次见到瞿朗,每练习一首曲子都会想以后说不定要弹给瞿朗听,想到未来某天瞿朗可能会撑着下巴看他弹奏,他便会挺直腰背,尽量让自己的肢体动作更加优雅自然。
后来他确实如愿见到了瞿朗,瞿朗也确实抽空听了他精心准备的曲子,不过提议的人是许茜,瞿朗只是靠在沙发边等人,听的时候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外看,某一时刻突然露出笑容,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梁言愣愣看着瞿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觉自己像个费尽心思表演却被冷落的小丑,还没搞清楚自己心头抑制不住的失落从何而来,身体便先一步追出去,不想撞见了瞿朗牵起一个男人的手送到嘴边轻吻。
他被雷劈了似的杵在门口动弹不得,被许茜拉回去,临进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瞿朗已经松开了男人的手,正笑着挑起对方的下巴低头靠近。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学校,就在那时,学校里出现了他被瞿朗包养的传闻。
以前千方百计想打听的关于瞿朗的事一件一件接连传进他的耳朵——爱玩,尤其喜欢玩弄钢琴家,换男友很快,包养很多人……
梁言起初不信,可是再见瞿朗时,瞿朗身边确实换了另一个人。
后来碰到瞿朗的合作伙伴,对方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轻亵揶揄,趁瞿朗短暂离开,便用下流的言语品评他——
“我早听说他在家里养了个小情人,闹了半天是真的啊?”
“别瞎说,人家那叫‘资助’!”
“对,‘资助’!从小‘资助’!哈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机灵点儿,你们瞿总出手大方,你好好哄哄他,以后房子车子他都给你买!”
这些话如同魔音,日夜在梁言耳边环绕——瞿朗资助他,真是为了做那些事吗?
他见瞿朗的机会不多,一年也只有一两次。
某次他失手打碎了瞿朗家里价格昂贵的花瓶,慌忙清理碎片时割伤了手指,瞿朗发现后边叹着气帮他清理伤口上药,边斥责他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手,花瓶的事却只字未提。
仔细回想,那时瞿朗有没有摩挲他的手指?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不是淫亵狎昵的?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太过宠溺?还有许茜,她偶尔的指派到底存不存在肮脏的暗示?
“什么资助,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包养嘛。”
“艺术生这么烧钱,还真当人家什么都不图,光做慈善啊。”
“笑死我了,这不就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挑人‘资助’吗?”
……
耸立在梁言心里,高不可攀的神像在一粒粒石子的敲击轰砸之下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