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柳氏,妹妹

岑。岑家。母女。

陈少康的心口突然狂跳起来,这世界上,偶然之事,到底有几何

此夜,容府灯火通明。

离开鹿苑后,他们并没有回到皇宫,而是去了容府落脚。

容府一直被养护得很好,每次来,惊蛰都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沐浴过后,惊蛰蹲在池塘边上,看着水里月亮的倒影。

窸窸窣窣,已有虫鸣。

这个春日虽然冷,然而寒冬过去,万物也随之复苏,各种鲜活的小动静也在夜里此起彼伏。

“穿上。”

一件厚实的衣裳砸落在惊蛰的脑袋上,将他眼前盖得一片漆黑,惊蛰顶着这片黑暗,轻声说道

“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是皇帝,那我这钱,还要不要还”

细微的衣裳摩擦声,惊蛰听到赫连容蹲下来的动静,然后,他的屁股被狠狠掐了一下。

惊蛰吃痛,差点栽倒在池塘里,是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拦住,顺手抓住滑落下来的衣裳,这才免去湿透的危险。

惊蛰“流氓”

“没给你踹下水,已是仁至义尽。”赫连容的声音刻薄冰冷,“你还在偷偷攒钱”

惊蛰理直气壮“我攒钱买房子,哪里是偷,我是光明正大攒钱。”

另一边屁股也被掐了一下。

赫连容下手好重,好痛。

惊蛰呜呜了声,被男人提了起来,被迫站稳让他穿衣服。

赫连容“你总是对奇怪的事情留有执念。”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那略有促狭的口吻,让惊蛰忍不住移开眼。

“你是皇帝嘛,我的月钱,还是你给发的。”

“不是我发的。”赫连容淡淡地说道,“取之于民,都是税钱。”

惊蛰琢磨了会,总觉得赫连容这不经意提起来的一句,很像是先生给他出的文章题目。

他不会真的偷偷把文章都看完吧

惊蛰震怒了一瞬,然后被男人举起另一只手,将胳膊塞进袖子里。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穿”

赫连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其他人伺候”

“我更喜欢亲力亲为。”惊蛰努力暗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赫连容更加奇怪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人,直接动手好过督促你去做什么。”

惊蛰想起自己过往的事迹,挣扎了一下“但也不用,事事都你来。”

惊蛰都快觉得,赫连容要把他日常的事情都包圆了。他真真要过上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颓废日子。

赫连容“那不好”

“那我要是以后,真被养成个废人,那该如何”

“那也未尝不可。”

惊蛰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庞沉默了这人不会真是故意抱着要把他给养废的想法吧

惊蛰默默往边上挪了挪,过了一会,才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之前都收下一部分的钱,等回去,我要把剩下的都给你。”

他之前就决定,要还一半。

就算现在的处境与之前截然不同,不过惊蛰还是想要这么做。

赫连容想起之前存放银两的小箱子,那陆陆续续已经快要堆满惊蛰送来的东西,而今,怕是要再换一个大的。

惊蛰重新蹲下来,看着池塘出神了一会,“我先前听先生说,你有意,想要让瑞王入京”

赫连容“他不会来。”

惊蛰笑了笑“你这命令一下,就算瑞王没有那样的心思,也会让他左右为难。”

进京吧,生怕命没了。

不进京吧,就是违抗景元帝的命令,这也是死罪。

“就算是”赫连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惊蛰觉得,他有谋反之心”

惊蛰抿着嘴角,低声说“他肯定有。”

赫连容“宫里先后两次出事,都以太后的手笔为要,瑞王并无留下太多的痕迹。”

惊蛰

侧过头,歪着脑袋看着还站着的男人,修长的身影在月下,显得越发优雅好看,“要是你觉得他没有问题,就不会召集他入京城。”

“何以见得”

“你并不在意平王。”惊蛰道,“他手里或多或少也有兵权,在太后动手前,你其实也没有对瑞王动手”

赫连容幽暗的视线落在惊蛰的身上,锐利得仿佛刀锋。

“你原本并不怎么在乎。”惊蛰说出这话,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你其实,一直都想要看到这种场面”

“惊蛰,我并无求死之心。”赫连容淡淡说道,“不过,相较于那平淡的日子,刺激些,的确会叫人更快活些。”

那只是快活二字能形容吗

身为皇帝,赫连容这无疑是在放纵他们的野心。

“你会知道平王,应当是张闻六与你说过。”赫连容淡声说道,“平王的野心不大,只要他的母妃还活着,他就不会做出让他母妃担忧的事。正好,他的母妃最是胆小怯懦。”

男人漫不经心地点评着手足。

“父皇留下的子嗣众多,有能力,也有心思的人,不过三四个。瑞王是有些麻烦,不过他近两年改了性,却是失了锐性,守成有余,却无进取之心。若要论下来,还是寿王,较有可能成功。”

寿王,这就是一个惊蛰不太熟悉的王爷了。

他决定等空闲下来去问系统。

赫连容多少知道他身上的怪异,惊蛰现在不太那么敢当着他的面跟系统眉来眼去。

赫连容提起那些个兄弟,如数家珍,对他们的情况知之甚详,让惊蛰有种哽住,莫名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幽幽说道“你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做”

“坐山观虎斗,难道不有趣”

“可要是引火烧身,那该如何”惊蛰没忍住,“一旦出事,战火连天,就未必是”

“那与我,有何干系”

赫连容的声音,尤为冷漠。冰凉的嗓音,带着残酷血腥的煞气“为帝者,能保百姓安康,就已经足够。我做了该做的,倘若诸王要反,也是他们欲望难平。”

惊蛰“那也是你的纵容。”

他明明都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却什么都不去做。

赫连容踱步到惊蛰的身边,学着他也一起蹲

下来,丝毫不在乎名贵的衣裳擦过地面,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想要这个皇位,我也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赫连容的趣味,是真的很恶劣。他将这一切,都当做儿戏,统统不在乎。

惊蛰抱着膝盖,恹恹地说道“那你现在,又做什么要调整自己的做法”

召瑞王入京,不就打草惊蛇想要让多方势力乱起来,互相争斗,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吧

瑞王想要闷声大大财,上折以退为进的做法,无疑是在恳求,也是在分割与太后的联系。

要依着景元帝的想法,不该是高高举

起,轻轻放下而今点了瑞王的名,连带着其他藩王的心,也会跟着提起。

赫连容古怪地看了眼惊蛰,眼神带着难以琢磨透的情绪,“摊子铺太大,想要往回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惊蛰听着赫连容的话,只觉得有哪里不对,正想追问,就听到男人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晴天霹雳。

“我派人去追杀他。”

惊蛰眨了眨眼。

惊蛰疯狂眨眼。

他抬头看了眼赫连容,低头看了看池塘,再抬头,露出痛苦的表情“真的”

赫连容颔首,端得是矜贵优雅。

惊蛰“你,你一个皇帝,为什么做这种”

“皇帝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赫连容挑眉,露出一个有些压抑怪异的笑容,“惊蛰,瑞王让我不高兴,我为何不能杀了他”

惊蛰抿紧了唇。

为何不能无数话堵在他的喉咙,譬如要依着律法铁条,比方还没有瑞王直接谋反的证据倘若连皇帝都不遵循这世间规则,那岂非谁都可以肆意破坏这些

赫连容冰凉的双手抚上惊蛰的脸,冻得他微微一哆嗦。

“惊蛰,张闻六的一些话,可以听,却不能全记在心上。”冰凉丝滑的声音带着怪异的律感,“规则制定出来,是为了束缚世人,而那些制定者,才是最大的破坏者。”

他的嗓音,几乎是贴着惊蛰的耳朵缓缓流淌。

“不要太乖,那只会为自己招惹太多的威胁。那些人,可不会因为你正直,仁义,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惊蛰觉得赫连容在说这件事,却又不只是在暗示这件事。他的眉头拧得几乎要打结,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赫连容摸着他的头发,就像是在摸着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早在除夕刺杀前,景元帝就已经悄无声息地下达了追杀令。

这远在除夕事爆发之前。

只不过,瑞王的确贪生怕死得很,将数支队伍派遣出去各处探听,自己却是藏匿得很,几乎不露头。

既如此,那就不要回去了。

在瑞王回封地的路上,有无数的阻碍在等着他,而诏书,只会比他更快抵达封地。

景元帝倒是想看看,届时封地上要怎么交出一个瑞王来。

瑞王要是不在,那自然好,擅离封地,是重罪;瑞王要是“在”哈,那更好。

那些“使臣”,会确保“瑞王”变成一具尸体。

就算真的瑞王,也再要不回这个身份。

惊蛰幽幽说道“要是瑞王一气之下,直接绕过封地,带人起兵呢”

赫连容似笑非笑“那更好了。”

平王可为此,早就做好了准备。

惊蛰喃喃“我现在有点理解先生白日是什么心情。”这可真是一些,他不必要知道的事。

要是赫连容不与他说,或许惊蛰一直都不会知道这些。

“你不喜欢撒谎。”赫连容扬眉。

那就有问,必答。

惊蛰“有些时候,来一点也是无妨。”他看起来像是开了个玩笑。

不过不管是赫连容还是惊蛰,都知道他并不是在抱怨。

比起一直被瞒着,惊蛰的确更喜欢这种直白。

惊蛰蹲得脚都酸了,他哼哼唧唧地在池塘边磨蹭了一会,才抬起了手,晃了晃。

赫连容轻轻松松把惊蛰带起来,“去睡觉”

夜色已经深沉,到了惊蛰平日休息的时候。

“你今日这么悠哉”惊蛰说着,视线不知为何在几处阴影里流连,“你之前不是忙得几乎难以回来”

住在乾明宫的日子,惊蛰才或多或少感觉到景元帝的忙碌,有些时候直到深夜,他才隐隐感觉有人躺下的动静。

赫连容对这么多事情都漫不关心,看起来根本不在乎会掀起怎样的乱世,可只要他在皇位上一日,还是会认真处理朝务。

这与他刚才血腥的话语又截然不同,真是怪哉。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太后惹来的麻烦,如今倒是不剩多少。”

冰凉的手指抚上惊蛰的侧脸。

“你在看什么”

惊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无事,我们还是去歇息罢。”

许是他看错了。

啪嗒

惊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