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们面对池琅露出最多的表情就是笑。池琅看过很多笑,也学会了敷衍的笑、虚假的笑、只藏在嘴角的笑,等他学完以后,发现没劲透了。

想到唯一真心相待的朋友都这么对他,池琅心里梗了下,不耐烦地抬起手。技师的动作马上停下,池琅撑着床边起身,毛巾被他搭到一侧,材质昂贵的浴袍被拂上肩膀,盖住了白如玉璧的修长躯体。

他的身材就像一拢隐于水的新月,该瘦的地方瘦,该长肉的地方长肉,骨肉匀停,起身后便松散地系着浴袍,懒懒散散地往外走。

高级会所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底,透过镂空相错的门扇往外看,是不知何时转为漆黑的夜空,以及会所外圈的摆景。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盛开的花根部相连着土地,下方应该是插着管子的培养槽,可惜在地面上一点看不到,只会让人往下猜想这是连着异国他乡的新鲜泥土一起运来载种的,承载着故乡的故事。

漂亮,鲜活,就像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池琅深觉无趣,正要偏开视线,余光闪过几片衣角,下意识地看去。穿着家庭制式浴袍的男女带着一个小女孩,俯身笑着摸花瓣。其中的女人贴着小孩的耳朵,低声地教导着什么,小孩被逗得咯咯直笑,看着花的眼神满是欣喜。

池琅靠在门边,歪了歪头,恶作剧地心想:我该提醒他们,这都是假的。

这是他的毛病,似乎总喜欢破坏特别温馨美好的画面,见不得那么完美的场景与人。毕竟这世界上没什么完美的人,也没有什么完美的感情。

然而,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开。

……好像要下雨了,下雨了就会很不舒服。

桑拿间门口的兼职人员眼睛很尖,在看起来就身娇肉贵的二世祖路过前,殷勤地擦了擦沾了水的地面,池琅垂眸看了他一眼,拇指屈起,轻弹了一枚小币。这是店里特制的纪念品币,经过名家设计,可以当工艺品拿回去把玩,也可以丢给工作人员当小费。

一枚币可以换五百块的小费,兼职人员大喜过望,俯身帮他拉开桑拿间门。现在这个点没什么人,不知是否因为这家会所定位太不上不下,特别有钱的看不上,一般有钱的又舍不得花这个钱,而池琅有着能把几千块钱花出几万块钱的气势,即使荷包空空,也无人敢拦他,潜意识里觉得他随时会一掷千金。

池琅吃饱喝足又按摩得筋骨放松,歪靠在桑拿间座位的木质纹理上,身侧的火石被烧得沙沙作响,蒸出闷闷的热气。发丝顺着他饱满光洁的额头滑下,衬着一双偏棕的眸子很清透,池琅觉得身体里的疲惫都被蒸了出来,困倦地合眼,指尖摩挲着特制玻璃酒杯的杯壁,杯口插着留兰香的剪裁叶片。

恍惚间,从昨晚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梦一场,他还是池家的三少爷,有可以随便乱刷的信用卡,没有遇到那个穷酸的收银机,更不用为了吃了这顿没下顿而费心。

等他迷迷蒙蒙差点睡过去,外面的工作人员紧张地探头多次,隐约想提醒他在里面待得时间太久了。池琅被他的影子晃得心烦,“啧”了一声起身,出去透风。

这个点勉强也可以睡了,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却钻不过隔音极佳的门。隔着玻璃门扇,池琅脸上映着雨水拉下的深灰影子,惹得他抿了抿唇,心情不佳地往自己的那间休息室走。

屋内的香薰是他最后选的那款,池琅慵懒地往内间的床上一摊,伸手抽过老土的钱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看不清的挂件。钱包边缘被特意地裁了一个很小的圆形孔,挂件被用吊环穿着,巧妙地挂在钱包上。

池琅心觉有趣,捏了捏挂件,分辨哪里是耳朵,哪里是身体,最后勉强看出这是一个小狐狸的形状。那收银机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爱好,跟他的面冷真不搭。

池琅将挂件轻弹到一侧,翻看钱包里面还有没有好玩的东西。他这个人性格熊孩子得很,经常干没礼貌的事。身份证上的简峋很好看,池琅第一次看到别人身份证和真人一模一样好看的情况,不由咂舌道:“这脸……是不错。”

里面的钱已经被花得精光,池琅盯着三人的合照看了两眼,略微没记住脸,正要合上钱包。忽然,他感觉夹层有个地方硬邦邦的,似乎塞了什么厚纸。池琅重新打开钱包,指尖顺着夹层往外抽,陡然抽出纸张。

展平以后,他指尖一顿。

这是一张医院的住院欠费单,欠款金额高达五万,患者名字简书杉。池琅的手指恰好挡住了下方的患者家属,他沉默地往下移,清晰地看到了“简峋”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