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三年前,一切都变了。”洪果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脸颊的泪,“那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记得我们四个人像往常一样躺在周伯伯家的阁楼上玩游戏,大人们都在楼下打麻将,我被我妈叫去端饮料,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几家吵起来,你蹲在阁楼的木地板上,被丁伯伯一个耳光扇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人的大脑有个特殊的功能,会选择性的遗忘创伤记忆。

跟三年前噩梦般的那一天所有相关记忆都被丁溪封存在最深处,他刻意地不去想,身边的人也没有再提,现在再次被洪果惟妙惟肖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所有的画面一帧一帧逐渐清晰,像是把他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次撕开,血淋淋地铺开来。

时隔三年,父亲的那一巴掌还在他的右脸上隐隐作痛,连带着右耳和脑袋,疼得钻心。

“这些年我问过我妈无数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回答,还总要告诫我不要打听。”洪果抬起眼,心痛的情绪并没有比丁溪减少分毫,“我只知道,从那天以后,我们几家再也没有聚会过,你突然就住了院,英朗哥很快便出国读大学,而我也紧跟着被家里送出国,我们这四个‘火箭军小队’再也没联系过,直到今天。”

丁溪始终沉默着,他仿佛随着洪果的话语陷入过去的回忆,眸光一分一分暗淡下来,最后归于死寂。

“这次回国以后,在我坚持打听下,我妈才吞吞吐吐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但她怎么也说不明白,就说是你和英朗哥闹了矛盾,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可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我最了解,从小那是被抢了玩具都不脸红的好脾气,至于英朗哥,他比我们大三岁,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惯着我们,宠着我们,你们俩怎么可能闹矛盾,甚至严重到绝交的地步?”

洪果打开话匣子,多年的委屈、困惑和不解倾泻而出。

她停下咄咄的话,叹气道:“我还知道,这高中三年,你因为英杰哥受了不少欺负,高考结束以后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燕京,跑到最远的台东念书。”

她凝望着丁溪的背影,可能因为家庭氛围的缘故,丁溪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习惯释放情绪的人,天大的委屈都自己憋在心里,总是比同龄人多了许多成熟和内敛。

所以,即使现在他的情绪看起来仍然一切如故,但事实上,心底又不知道憋着多少委屈酸涩无人诉说。

洪果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软下语气道:“算了吧,丁溪哥,我只是想要个真相而已,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愿意让你为难。”

暂未完工的南校区一片苍茫,没有建筑遮挡,就连晚风都被放大了几倍,从远处急急地卷来,吹得衣裳贴在身上,勾出丁溪单薄落寞的身影。

他抬起手,拽过碰到他肩膀的柳条,动作仍然看起来轻缓,手上却忽地用力,用指甲掐断了新长出来的嫩叶。

“没什么为难的,只是有些难以启齿,更多的细节连我自己也记不真切。”丁溪弯起唇,笑意浮在悲伤的眼眸中,“你要是想听,我告诉你就是了,关于——我这混沌不堪的三年。”

三年前。

“果儿,别玩啦,下来帮妈妈准备果汁。”

楼下,从麻将牌敲打碰撞的间隙中传来洪果妈妈招呼的声响,惊扰了正在阁楼上玩耍的四个人。

这四人分别是:丁溪、洪果和周家两兄弟——哥哥周英朗,弟弟周英杰。

因为丁、洪、周三家关系亲密的缘故,这四人从小便在一起玩闹,周英朗比其他孩子大了三岁,便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职责,而周英杰和洪果则是最闹腾的性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部队大院里就连狗洞都要跑去钻一钻。

至于丁溪,他性格从小就静,经常是捧着本书跟在后面,要不是周英朗每次极力邀请,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看书写日记上。

这四个少男少女们总是绑在一块,被大人戏称做“四1人1帮”,后来被部队政1委听见,实在觉得这名字难听,便改成“火箭军小队”。

这是一处民国时期改建的独栋小楼,二层的青砖建筑加一层砖红色的斜顶瓦屋顶,是燕京二环以里老建筑的特色,这里据说是当年哪位军阀买给姨太太的别墅,后来规划入军区,便划给部队大院,重新刷了漆,把那些“资产阶级走狗”的老物件一扫而光,挂上闪闪的红旗徽章,成为部队干部的家属楼。

阁楼面积不大,是从屋顶下方的空隙中硬夹出来的一间屋子,也就十平米不到,摆了一张小床,拉了几处电线,摆上电子游戏机,便成为孩子们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