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时候是一张图,有时候是一段看不出所指的感慨,还有的,就是一些人生重大时刻的记录——硕士毕业的,博士毕业的,领到工牌的,项目取得进展的,还有,宣布放弃一切回国的。

潦草而不经心的拍照技术并无损于他的英俊。但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对谢盟念念不忘——亦或是说,我很难想象谢盟曾经的爱人是这样的人。怎么说呢,二哥这种游戏人间、满嘴没个正经的人,按理说一般理性的、有条理的人都很难容忍吧?

这个蓝一洄,看上去就像是个一丝不苟井井有条的理工男。

倒是每年的冬天,他都会在同样的位置拍一张雪景的照片。那是扇窗,窗外正对着一片空地。空地四周有路灯。每一张雪景照片里都点缀着不同颜色羽绒服的人,他们在空地上站着,在落雪的长椅上坐着,在说话,在买热狗,在等车,在拥抱,在接吻。

年年岁岁景相似,张张图里人不同。

谢盟就那么看着他的朋友圈出神,而李梦川则静静地看着他。我的手机在台上振动,发出呲拉呲拉绝望的颤音,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递给我,说,谢谢。苏老师。

我从蓝一洄的朋友圈里退出来,返回对话框,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苏老师,你好,我是给春和老师投稿的听众,我姓蓝。”

“春和老师跟我说你想采访我,你们的媒体受众是面向全国的吗?”

“你在京城吗?或许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我要找的人叫谢盟。如果你对摇滚圈比较了解,可能也听过这个名字。”

下面是几张截图,俨然是十来年前的一些演出报道,里面边边角角塞着谢盟的名字。

……我的内心在发出哀嚎。抬头,我把蓝一洄的聊天界面举到谢盟鼻子下面,问,“你还想见他吗?”

8.

谢盟的视线略过报道截图时一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轻笑道:“哟,哥那会儿居然这么有名呐?”

有回忆、怀念、眷恋的神色一闪而过,之后,他便低头继续工作,也没说到底见不见,徒留我尴尬地举着手机。

我真是……好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叫你多管闲事,傻眼了吧?

都怪春和将信读得太深情,我便冲动地一脚掺和进来,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蓝一洄在谢盟的心里占几斤几两,就如没人知道谢盟在十年前的滚圈里到底排老几。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突然想找个由头,给春和发个消息而已。

谢盟混滚圈,其实混得稀里糊涂的,因为他既不会编曲,也不会写词,更不会乐器。虽然有一把好嗓子,但那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之中——就是那些偶尔来酒吧跟他喝大酒聊天的老滚人,喝高了就拍着肩互相吹捧,说,老谢那嗓子,但凡当年出道,现在就没xx、xx、xxx的事。

谢盟从来只是笑笑不说话,我们在办公室聊起这事的时候小葵还说,这说二哥唱歌好,就跟见鬼似的,人人都说有,谁都没见过。

然后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谢盟的,有的是混圈子聚会混多了,眼熟慢慢认识的,有的是某个乐队演出,圈里大家去捧场认识的,有的是演出一些报审报批、活动流程,谢盟帮着张罗的,还有一个最邪门,说酒吧跟人茬起来,对方一个酒瓶朝头抡过来,自己喝多了晕晕乎乎,挨了一酒瓶还没感觉,甩甩头还要上,是谢盟眼瞅着不对,硬把两拨人分开,叫车把他送医院的。

“第二天酒醒了我说来看看有没有给人酒吧霍霍喽,完来一看,老谢眼圈黑了,昨天为了拖我挨了两记王八拳。我当即就觉得,这人够意思,冷静理智又讲义气,能处!”那老哥一把胡子,拍着大腿跟我们说。

那夜之后,我就明白了。传说中的“滚圈老六”“正定街二哥”谢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整个圈子的边缘人,他既不是乐队成员,也不是掌握资源的资本,他不过就是辗转做过执行经纪,演出统筹、掮客之类的工作。他冒顶着滚圈的光环,深陷在那些“滚圈”的逼格和动听的标签里,浑浑噩噩地挥霍掉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简言之,从始至终,他就没能真正进入这个圈子的核心区。对于滚圈而言,他就是个善良而无用的混子。

第61章

9.

谢盟没说什么,但李梦川私下跟我说,苏老师,我希望你不要去找那个姓蓝的,也不要让他找到二哥。

他把我拦在洗手间门外,神情严肃。他的胳膊上有条蜿蜒的伤疤,可能缝过针,横七叉八的痕迹如蜈蚣的脚。李梦川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我有点不敢抬头,于是默默把实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