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郊外的农庄加上田地, 一千两银子应该还有富余。
王观本就擅长生意, 尤其知道放长线钓大鱼。若是八繁膏在皇贡单子上占了位,十珍堂在短短时日就能成为江南药商中的头一份。他眉开眼笑连连推辞说不用, 踌躇了一会儿只是压着嗓门念了一点自家的苦楚。
“……还请小阁老在首辅大人面前帮着多美言几句, 多多在皇上或是后妃娘娘们那里说一下我家八繁膏的好处。那太医院的郭德修实在不识抬举,竟然死活不让八繁膏上明年的皇贡单子, 多半是嫌弃我送的礼物太薄!”
郭德修起初还颇为称赞八繁膏的种种妙处,十珍堂悄悄送去的红封也收了。等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偏偏装疯卖傻, 说皇家贵人们要用的药剂必须要提前三年验方子。
王观心底藏着事, 怎么敢白白等三年。不趁着势头把八繁膏推出去,只怕三年后京城已经没人记得苏州王氏十珍堂的名号了……
接连在王肯堂和郭院使处受了钉子,王观这才下决心死力巴结杨家这个老牌权贵。
杨庆儿想不到这人竟是有大志向的, 又认真看了两眼。
他手边正巧摆放了一碟福建蜜桔,个个圆润饱满颜色金黄可人 。就降尊予贵一般亲手拿了一个递过去, 笑着点头,“……你只管回去加紧制药, 既然上不了明年的皇贡单子,我就让你上今年的……”
轻描淡写, 语气里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漫不经心。
王观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双手接过蜜桔,像捧着一颗金疙瘩一样小心揣进怀里,满脸感激涕零, 嘴里不住地喃喃,“到底是小阁老说话管用, 早知道我去求那些人做什么,直接来求小阁老就是了……”
他弯着高壮的身子说着这样小意的话,竟然不让人觉得违和。
奉承话谁都爱听,杨庆儿一张面容清秀的脸顿时笑了,“好好办事,只要让我高兴了,日后铁定让你在京城横着走……”
如今杨阁老能当朝堂半个家,他能当杨家半个家,说的绝不是空话。
等满面红光的王观千恩万谢的走了,杨庆儿看着窗外的树枝许久不说话。等艮八过来,才抑郁地叹口气问,“多少年都挨过去了,怎么听到这种真真切切的好消息反而觉得不像真的?”
外面好像在下雨,艮八半侧肩膀都打湿了。
他低眉顺眼地回话,“王观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主子面前扯谎,从前民间的能人异士多了去,也不算十分稀奇。那本医书我也看了几眼,先不说里头的内容 ,反正书倒是真真的古物。大概是太过惊世骇俗,连他们本家都没有人承继这些本事……”
杨庆儿摸着自己嵌了琉璃的左眼,忽的一阵刺痛,尖锐地冷笑了一声,“会试规定生员必须五官端正,身体没有残缺。当年要不是受我那位好大哥起心迫害,我何至于这个岁数还滞留在家里,日日为杨家出谋划策,还落不到一个好字?”
声音哽咽眼圈泛红,又委屈又愤恨难当。
内院里,杨家的老祖母至今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小孙子。杨夫人更是面子情,逢年过节当着外人或是亲戚的面让房里的绣娘送两套衣服过来,以便彰显她嫡母的位置。
杨庆儿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真性情,脾气上来至多是闷在屋子里乱砸东西,要么就是到豢养死士的地牢里亲手处置几个实在不听话的人……
艮八不敢答话,连呼吸都微轻了一些。
这是杨家秘不外宣的一桩惨事。
杨首辅在没有成为首辅之前,时任吏部二品侍郎。那时他刚由地方转任内阁,已经初初显现政治上铁腕天分,颇受冯太后的看中。
他膝下有二子,岁数相差颇大。长子杨端资质平庸,常年待在家里读书,已经成年娶亲,幼子刚刚总角。长子是嫡妻付氏所生,幼子是宠妾葛氏所生。
葛氏出身寒微,是在江南任上时富商为讨好杨成栋送的。
葛氏五官秀丽温婉生得十分美貌,偏偏眉眼间天生有一股惑人的媚气,见过的人都挪不开眼睛。加上又有几分真才情,杨成栋十分喜欢,要不然也不会有幼子的出生,还特意帮她改了良籍。
杨家大公子读书不成,最喜欢在外头浪荡,娶的妻子性情懦弱,根本管不住他。他自从无意在内院见过一回葛氏后,就失了心魂,总想着把这等美人弄到手才是正经。
这人从小被老祖母娇惯,大了父亲已经位高权重,更加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自己就是杨家的老大,另一位杨家小公子杨庆儿根本就是孽庶末流之辈。母亲老是在暗中教导他,说以后杨家所有的一切风光只有他这个嫡长子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