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鞭是尤燕林惯用的,皮革间隙有黑色的痕迹,知道底细的人才晓得那是死人身上的血渍。
参将心头一跳,“再等等,也许还有转机,咱们是被逼的……”
尤燕林沉默片刻,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你说还有昔日那些拿我孝敬的各位爷吗,出了这种捅破天的案子他们撇清自个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出面保我?”
参将缄默,许是认清了现实。
一日一夜没有休息,就是强健如尤燕林也仿佛苍老不少。他俯下身子,看着远处莽莽的夜色,语气苍凉,“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这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不知他们会给我按个什么罪名,可怜我费尽心力保了凉州十年的平安,最后还要落得个遗臭万年……”
“也没那么悲观”, 一个年青些的小知事见他态度缓和,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丝莫名的悔意,胆子顿时大了许多,在一旁轻声劝解,“不过是瞒报罪不至死,皇上要是了解咱们这些边关守将的难处,兴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老话重新提到台面上来。
心腹当中自然有摇摆不定的,听了这些也纷纷站出来劝。尤其那个年青小知事格外热忱,见尤燕林神情松动,就一直在隐晦地劝说往回走。
“唉,出了关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家乡的葱油薄饼……”
“咱们又没有杀人放火,都是那些当官的逼的,干什么他们一来咱们就要让?”
尤燕林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腻烦,面上却是稳如泰山,转头望向参将,“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说若是回头我该派谁去跟皇上求求情说说好话……”
参将不动声色地一摸脸,没将话接过去,“我是个粗人,能回去自然最好。可回去要是掉脑袋,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命没了,就是皇上不追究责任又有什么意义?
风声裹着砂砾拍击在遮挡简陋的帐篷上,像是四面八方即将围上来的追兵,仿佛片刻就要破门而入。一直按捺不同的尤燕林猛然起身,一刀就将先前极力劝大家往返的年青知事活活劈杀了。
直到一抹鲜血嗤地一声迸在地上,大家才齐刷刷地反应过来,都骇得退了一步。
尤燕林天生气力极大,那刀又锋利无比,一劈险些劈掉年青知事的半边身子,看这样子这人也是难以存活了。
年青人半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抽搐了一会才断气。眼睛大睁着,恐怕到死都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他只是不想到异国他乡求生存,不想让儿女背负骂名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承认,他踏出凉州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尤燕林用脚踢开尸体,面色阴沉地环顾四周,“从你们拿了小革岭第一笔花红的时候,就已经自个断了回去的路。这会再来蛊惑人心,是想拿着我的人头回去领赏吗?放心,我要是随随便便就死了,那死前总要拉几个垫背的……”
四下鸦雀无声,尤燕林收回带血的刀刃,神情冷酷如同地狱里的阎王,“我早就猜到这里头有人往外露消息,要不然那些官老爷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小革岭。眼看马上就要出关了,这个狗东西总算露出马脚来了……”
言下之意是说这个年青知事就是告密的叛徒,才导致被人轻易抄了老窝。
在场的数人都是讪讪的,这回却没人敢发声了。
尤燕林沉沉地望了一眼四周,“上了我的船,这一辈子就莫想再下去。等出了关,我自然会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差不到哪里去。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我就不高兴了!”
天老爷注定要让他尤燕林死,那他绝无二话。可有人在中间算计做内应,那他做鬼前也要将那人先收拾干净了。
参将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他一向是尤燕林的副手,知道这位爷看似豪旷,其实粗中有细自有章法,等闲人难以糊弄到。就朝远处看热闹的私兵喊了一嗓子,“怎么一点眼力见没有,赶紧过来收拾一下,今晚还要在这里歇脚呢!”
那位死不瞑目的年青知事很快就被抬出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荒漠上多得是秃鹫和蝎子,即便是埋葬好,也许用不到三天就会尸骨无存。
参将陪着尤燕林说了一会话,又回头安抚好大家的情绪,这时候短暂的休息比什么都重要。打点好一切后,他望着远处掩埋掉那位惨死知事的小小坟茔,心里想这孩子还是太过年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