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还没有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她以为自己双脚踏上听橹堂的石砖上时,就已经算是丢低服软了,没想到人家硬是不领情。
越老越发有姜火之性的冯太后忽然做了一个让人想不到的举动,一把夺过景帝面前的小碟子,几筷子就把里头的菜吃干净了。甚至为了证明什么,还把没有动过的几样菜也一一动了。
满室只听得到大声的、刻意的咀嚼声。
等漱过口,冯太后用帕子慢慢擦拭唇角,一边傲然抬头,“你用不着时时防备,这回你中毒与我毫不相干。我要是想害死你,早八百年你就重新投胎去了。那天我是气急,才把你身边服侍的人狠狠杖毙了几个,不想竟然坐实了我不慈的名声。”
一身华贵宫裙的太后忍不住恶意揣测,“……皇帝,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倒是好手段,现在朝里让我还政的呼声是一浪高过一浪!”
景帝的眼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然后不温不火地苦笑,“大娘娘实在是冤枉死我了……”
冯太后是恋权,但还不至于让自己后半辈子的名声尽数毁了,恨恨地握着桌角,“我就是蠢才上了你的当,你这招以退为进果然老辣。现如今好几个老臣都在为你说话,这下你可得意了?”
冯太后象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袭卷而去。
景帝落寞地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剩菜,忽然无奈地露齿一笑,用筷子挟了一只梅渍樱桃萝卜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宫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咔嗞咔嗞的声响。
高玉想阻拦又不敢,想了一下垂着手站在一旁没有做声。
景帝坐在桌边慢慢地把一盘萝卜都吃光了,才幽幽吐出一口气,“高金英不是太后娘娘主使的,他背后应该还另有其人……”
高金英就是那位被慎刑司早早判定为自尽的侍膳太监。
一旁束手站着的高玉忍了又忍,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怨怼之意,柔声劝慰,“是不是都不要紧了,如今朝里但凡有些胆识的人都在议论此事。若不是没有确凿证据,太后娘娘早就被那些言官的口水喷死了……”
敢鸠杀当今天子,无论是谁都当诛九族。
景帝把手背在身后,好像这样才能掩饰住他此刻的心情。一直以为的对手忽然溃败,还另有一个看不见的更强大的对手,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暴怒。
堂外有几片粉白的花瓣飘落在窗台上,景帝将细嫩的花放在手心观望了一会。蓦地手掌一翻,那花就零散飘落在旁边的沟渠里。
不管是谁伸了手,都要有胆子承担他的疯狂报复……
高玉也有些不解,小声地禀奏,“昨天周秉周大人进宫,和我在居处商议事情的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家伙蛰伏在树上。周大人怕那人听到不该听的,就一刀子结果了他。”
他把昨天的事拣能说说了一遍,“事后奴才找人拐着弯问了,永恬居少了个打扫院子的小子,说是出宫探亲去了。因为会逗趣,还在冯娘娘面前露了好几回脸,得过不少赏赐……”
景帝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低声自语,“周秉比他哥哥当年可要果断狠绝多了……”
不但没有责备还赞许有加,高玉就知道赌对了。皇帝要的不是仁义礼信,而是能帮他办差事清扫障碍的!
第100章 第一百零章 王氏追风贴
被冯太后贴上“乡野郎中”名头的王肯堂在西苑过得十分舒心。
每天一睁眼就有人把喷香的热汤热饭端到跟前, 还换着花样来。稍微一咕哝说睡得不好,立刻就有人把床上的寝具里里外外换了个遍。从铺陈到帐幔,放眼望去都是在乡下时没有见过的好料子。
为了投桃报李, 王肯堂尽心竭力地琢磨着景帝要用的方子。
他听说从前的事后不免杯弓蛇影, 总觉得有看不见的人要加害对自己有知遇大恩的景帝,所以就连烧火煎药这等活计也寸步不离。
景帝用了王肯堂的药后, 头三天并未见什么起效, 只是觉得睡眠的状况好像改善了一些。到了第四天上头,就明显感觉眼眩泛黑的症状减轻不少, 知道这回的药终于对症了。
景帝自小就是个聪明好学的人,也算初通医书, 细细琢磨王肯堂开的方子后不禁大为惊叹。
先用当归安神饮, 从阴入手加黄芪麻仁苁蓉。痛感减轻后舌苔薄白而黄,脉象仍短就再用追魂汤。别无症状后,改用十宣散为之散后, 第十天上头用追风明目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