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他倒是惯常走这歪门邪道,蔺含章心想。那时宗师的脸色,他至今仍有记忆,满口妖人、魔道地骂,好似他触犯了什么天条;

可宋昭斐后期又是阴阳采补,又是杀人夺宝,也从未见太乙有谁出来放一个屁的。

想来不是不能做,只是能力不足,做得不够好!天下千千万万道,只要最后能够飞升,什么招数不是让人趋之若鹜。

这道理,一个早早死去的小道修不会懂。

当时的小道大概也难料,重活三世了,他还这般窝囊。昨日之事已经了断,蔺含章不认为他和赵兰庭间还有因果。前世他身陷淤泥,赵兰庭踩上一脚,是他们的处境差距,让对方有了释放恶意的引子——后果他也自行承担了。今生再见,他并不比他低微,却反招其妒恨。难不成他们的争斗也是剧情注定,难以脱离?

……不对。蔺含章心头一震,险些被自己的想法绕住。一路以来,他都不断暗示自己,在神识中所见到的“话本”内涵浅显,并不足惧,也不能引导的他行为走向。

可越这么思索,越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是不是只有在试炼后见到赵兰庭,他才会对自己发难——这是蔺含章对剧情的试探。

可他怎么忘了,这书以宋昭斐为主角,宋昭斐记忆之外的许多事,根本都不会出现在其中;但他蔺含章所经历的、不被记录的人生,却是无比真实。

亦或者,真又如何,假亦如何,就算宇宙只在一书页间,和在天地鸿鹄中又有什么区别。他既身在此中,又有所寻之道,便是一种存在;不管情境如何,赵兰庭心中怎么感想,有无恶念——他带着前世记忆,知道此人心思歹毒,就算未起冲突,将这样的人一刀杀了又有何不可?

那样,起码现在躺着的人不会是他自己。蔺含章心念微动,露出个苦涩笑容。他周身灵气涌动,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清净喜悦。此时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胸腔碎得如柳絮……可他竟在此顿悟了。

八道灵根,几乎引来半山上所有灵气。可那些恩泽只是在身外漂浮着,他此刻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冲击,自然无法吸收。

上一世蔺含章虽修炼到筑基后期,但完全是靠外力堆积起来。况且他体内灵根如此多,要补充相当困难。久而久之亏损了经脉,修行也止步于此。

而这一世,他为了固本培元,一直修炼得十足小心,不敢过度吸收。又私下配了些扩充经脉的灵药,才比上两世好些。他本也是这样打算,等进入太乙宗后,还是将丹修作为职业。这职业不仅赚钱,也有助于自己养好身体。

但人算终不如天算。此时,充裕灵气仿佛嗅到血腥的猛兽,在他周身乱拱。似乎寻到破损之处,就要一涌而入。

若是双灵根、甚至三灵根也罢了,八道灵根,他支撑不起……难道要自行废除几道?这个假设,蔺含章上辈子也不是没有想过,但灵根也相当于人精神上的器官,要是把自己废成傻子了,他还怎么修行,怎么偿还恩情。

时间分秒流逝,他终于维持不了体内灵气运转,出现一丝凝滞。一道火灵顺势逼入,直冲丹田。

蔺含章闷哼出声。藏剑峰天材地宝,灵气充裕。那道陌生的灵气入体后,横冲直撞,就像烈火炙烤。而他脆弱的灵脉,别说是抵抗,简直都要被烧焦了。

他咬紧牙关,神念飞快,运起灵气又引了一道水灵。水火相克,倒是把刚才那阵猛烈的烧灼压下去几分。但也只好了一瞬,两道灵气相互抵抗,并成一股更强大的能量,在他经脉中四处翻搅。

碎了……蔺含章牙间挤出吱嘎声,痛得几乎昏厥。他感到自身的灵气在逸散,灵脉颤抖,几道灵根却还贪婪地向外界吸收。一边漏,一边补,他此时的身体,犹如一个瀑下接水的破盆,即将被冲刷碎裂,化作无数残片。

不行,他不能。蔺含章连打坐姿势都难以摆出,闭目抵抗间,居然遁入了神识中。要知修士只有到达元婴境界……或者死了,才能领悟神游。不过他现在身躯,也的确与尸体无二。

神识一片混沌,灰雾中代表他真灵的那丝火苗,微弱的跳动着。这火苗颜色并不明亮,闪烁间露出牵连的几道灵根,也是细如发丝,支离破碎,似乎在向他说明,这副身体到底有多不适合修炼。

他这样通达纤细的灵体,不适合修行,却适合做成傀儡。一个炮制高妙的尸傀,甚至比同阶修士的力量更为强大。蔺含章心下冷笑,难道就是为了给那劳什子主角行方便,他才被写成这模样?难怪次次都是宋昭斐亲自来杀。

蔺含章如尸骸般的躯壳,突然睁开了双眼。目中没有丝毫情绪,瞳孔也稍稍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