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江泫之所以没能察觉到宿淮双的异常,正是夔听出手的结果。虽然只是一抹残魂,但它依然拥有神格,人神不过一字之差,却如隔天堑。它不想江泫知道府外的事情,江泫便如同被蒙着眼睛拖过一时半刻,只是残魂终究是残魂,元烨之所以匆匆离开,也是因为它拖不了江泫多久。

夔听道:“愚不可及。”

元烨被骂了一句,脸色十分难看。他迈开脚步向前走,边走边想,心中浮现出某个可能性:“他把弟子留在那儿,不是去取陨铁,而是去破阵的?!”

脑海中的妖神没有回应,似乎懒得听他的蠢话。

但元烨想通其中关节,却觉得火冒三丈。他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道:“江家那群蠢货,交阵的时候说什么天下绝无第三人知……这下好了,净元飞了!他一个正派宗门的峰主,怎么会知道这种邪阵?!”

夔听道:“他名伏宵。”

元烨道:“伏宵又怎么了?!区区一个人修,几百年前还被雷劫劈死过一次。你不是妖神吗?以前闹得天下民不聊生的,毁了本体让残魂逃出封印,现在开始怕他了?”

他本身修为其实并不高,得以坐上渊谷少主的位置,是因为得到了夔听的授意。渊谷之内,教众全是夔听的信徒,妄图谋划使天下大乱,人皆死去。夔听是渊谷众人信奉的神,元烨是渊谷的少谷主,在教众心中,与神子无异。

纵使他恶毒、轻狂、漠视人命,纵使他跋扈恣睢、喜怒无常、口出妄言,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子。

然而一切权利地位、甚至是操纵人心的能力,都是夔听赐予他的。当一个人将他的全部依附在自己身上,失去自己的注视便等同于失去一切时,无论他如何桀骜不驯、如何口出狂言,都像是一只狐假虎威的幼兽。

正因其毫无威胁,他的愚蠢与虚张声势,有时竟也让妖神觉得有趣。它被封印得太久,正需要足够鲜活的东西为它解解闷,况且元烨虽然愚蠢,但胜在听话,作为临时征用的身体,算得上好用。

埋怨之间,元烨已经走到了别院门外。

正门前聚了乌泱泱一大片教众,见他到来都自动分开一条宽敞的路,撩开衣摆跪伏下去。人群中氛围有些紧绷,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到青年走近了,才有一个声音战战兢兢地道:“少……少谷主……那枚净元……”

元烨冷冷地睨他一眼,轻言细语道:“我知道。没了是吧?”

那人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是……是的……属下办事不力,请少谷主降罚……”

元烨原本神色阴沉,见了他这副恐惧不已的模样,突然勾起嘴角笑了。黑纱斗笠下透出他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并没有多生气:“知道为什么没了吗?”

那位黑衣教众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道:“是……伏宵君在最后关头破了阵。”

一阵锦衣摩擦的细响,轻盈的黑纱垂落在他眼前的地面上。元烨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笑盈盈地道:“很聪明。这么聪明,我舍不得罚啊。”

声音贴得极近,又冷又柔,听者出了一身冷汗,诚惶诚恐道:“少谷主……”便听元烨道:“我不杀你。选一种你最常杀人的手法,自己动手吧。”

他的声音甫一入耳,那教众便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然而人不可违背神旨,那道声音化作一道无法违背的指令,瞬息之间被刻入他的灵魂。他惊惧不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举起双手,屈指成爪,定定地向自己的咽喉扣去。

元烨没有污自己眼睛的兴致,站起身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尘。他穿过一群死死低着头跪着的手下,听见身后断断续续的、被手掌卡得破碎不堪的悲号,心情又慢慢愉快起来。

江氏的人交阵时说的话出了纰漏,责任自然不需要渊谷来担。自己吹嘘一大堆取出来废了多大的力气、此阵有多违背人伦、天下绝无第三人知晓阵法,结果撞见一个伏宵,阵便被破了。下次见面,应当让江明衍好好教育一下他的手下。

他慢悠悠地晃到织锦马车前,好整以暇地踩着杌凳上车,探手撩开马车的锦帘。在他撩开车帘的那一刻,身后的声响停了。

手下的哀嚎声也好、其余人紧张恐惧的心跳声也好,与虫鸣、鸟鸣一道骤然消弭,天地间一片死寂,恍然之间仿佛置身万籁俱静的雪峰,元烨动作一顿,隐约听见一丝轻而细的风声。

他慢慢转过头,瞳中映出一道银白的剑芒、与一片圆形的血弧。血弧之上是神色各异的人头,每一张脸上都保留着它们离开身体时的神情,个个脸色紧绷、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