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朱红顶冠

渔家乐老板娘提着竹篮迎面走来:“尝尝刚焯的沙蚕,蘸酱能盖住海腥味。”汉娜盯着那些扭曲的乳白色生物后退半步,卢勇却捏起一条对着朝阳端详:“这分明是缩小版的黄河古道泥鳅。”

他舌尖刚触到沙蚕尾端,滩涂深处突然传来汽笛声——三艘挂满渔网的机帆船正劈开晨雾,惊起的水鸟在船尾织成银色飘带。

汉娜攥着救生衣腰带犯愁:“这活结比江南风情园的缫丝机还复杂!”船老大叼着芦苇杆笑:“闺女往左舷靠,等会过闸口可比坐海盗船带劲!”

船身擦过锈迹斑斑的闸门时,汉娜的防晒袖套勾住渔网浮标。卢勇解困时发现浮标内部中空,藏着张泛黄的防水纸:“2005年7月,放生绿海龟于此。”字迹被盐渍侵蚀得斑驳,汉娜却对着GPS定位器惊呼:“我们现在的位置,正是当年辽东湾海龟洄游路线的转折点!”

水面忽然漾起异样波纹,船老大猛转舵轮。汉娜踉跄间瞥见青灰色背鳍划破水面,卢勇的镜头只捕捉到半截尾鳍:“是江豚!这比观测站的标本鲜活多了!”光影交错间,那抹流线型身影已消失在浑黄河水中,唯余涟漪揉碎了他们的倒影。

伸向河心的木质钓台吱呀作响,汉娜的钓竿第三次缠上水藻。“你甩竿的抛物线像抛物线函数没学好。”卢勇憋着笑调整浮标。话音未落,汉娜的鱼线突然绷成锐角,钓竿弯成满月形状。

混浊水花里拽上来的不是鱼,而是只青壳螃蟹。螯钳死死夹着鱼钩,澄黄蟹眼倒映着汉娜涨红的脸。“这是中华绒螯蟹的亚成体。”卢勇用桶装河水给它安家,“等秋风起时,它们会顺着绕阳河游向渤海湾。”

蟹钳突然松开鱼钩,在塑料桶底划出刺耳声响。汉娜蹲身观察:“它钳子上有环志!”微型金属片刻着“盘锦水产研究所2023”,编号被藻类覆盖大半。两人决定返程时送去检测站,却没发现桶底细沙正悄悄垒成微型洄游路线图。

正午阳光蒸腾起蒲草腥气,汉娜的遮阳帽成了捕虫网。卢勇折了根蒲棒当教鞭:“注意叶鞘处的蛙卵,这是黑斑侧褶蛙的产房。”话音未落,整片蒲丛突然无风自动,褐色浪涛从远及近奔涌而来。

“是麋鹿群!”汉娜的惊呼惊动领头的雄鹿。它昂起珊瑚状犄角,湿漉漉的皮毛甩出串泥点,正巧击中卢勇的镜头盖。三十多头鹿组成的迁徙队横穿观景道,幼鹿好奇地嗅闻汉娜的登山杖,母鹿的蹄印在柏油路上拓出朵梅花形水洼。

鹿群远去的烟尘里,汉娜发现被踩扁的金属罐。卢勇用树枝挑起辨认:“1958年产的鱼肝油罐头,这锈色都能当考古样本了。”他们没注意罐头凹陷处积着雨水,两只剑水蚤正在这微型湖泊里繁衍后代。

渔家乐的露天灶台飘着豆酱香,汉娜对着铁锅炖杂鱼犯愁:“这鲫鱼眼睛比柏林水族馆的还亮!”老板娘抡起锅铲翻动鲶鱼:“鲜鱼瞪眼才保真,那些瞑目的反倒被冰鲜过。”

卢勇突然用筷子夹住条透明小鱼:“银鱼!这该拌豆腐生吃。”汉娜闭眼吞咽,舌尖却炸开清甜:“像含着口冻顶乌龙茶!”她没留意屋檐下的狸花猫正虎视眈眈,趁添饭时叼走了半截鱼尾。

饭后甜点是现烤的碱蓬草月饼,汉娜掰开酥皮惊呼:“这暗红色馅料像凝固的晚霞!”老板娘笑着筛出草籽粉:“混了滩涂的盐地碱蓬,比苏式月饼多三分海滋味。”饼渣掉落处,蚂蚁大军正搬运着意外收获,在桌腿刻出蜿蜒的粮道。

夕阳将河湾染成蜜糖色,汉娜跟着守滩人学削苇哨。“要选被虫蛀过的苇杆,共鸣腔才通透。”老人布满裂口的手指翻飞,苇皮削出螺旋纹路。哨声初试音时,对岸蒲草丛突然竖起三角耳朵——是只赤狐!

卢勇的镜头追着狐狸踪迹,发现它在滩涂印下梅花的间隙,不忘刨食沙蚕。汉娜的苇哨吹出个破音,那抹火红身影立即遁入暮色,爪尖还勾着片银色鱼鳞。老人眯眼远眺:“这崽子的左耳缺个豁口,去年偷我晾的鲅鱼干时烙下的记认。”

晚风送来渔船的柴油机轰鸣,汉娜的苇哨声混入其中。卢勇忽然听出旋律:“是《莱茵河之恋》?”她笑着把苇哨抛向河心:“现在该叫《绕阳湾之恋》了。”哨管顺流漂向下游,惊起夜鹭的河湾开始吞吐星月。

月光下的滩涂泛着银鳞,汉娜的橡胶靴陷进退潮后的波纹区。卢勇举着紫外线手电扫描:“看!这些放射状纹路是招潮蟹的夜间舞步。”光束追着蟹群移动,满地爪痕竟拼出辽东湾地图轮廓,盘锦的位置正闪着贝类的珠光。

汉娜突然蹲身触碰湿润的泥沙:“这里有温度!”她的掌心贴着半小时前被潮水吻过的滩涂,地热与月光的温差在皮肤上交织。卢勇刚掏出红外测温仪,远处防波堤突然亮起渔火,惊得寄居蟹集体缩回螺壳。

返程前发现轮胎印里积着海水,汉娜用苇杆蘸水写字。

潮汐突然提前涌来,浪头吞没了“再会”的最后一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