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言每逆耳,良药必苦口。
张承业闻听周德威之言,深以为然,便入帐劝说晋王。
李存勖也是个积年带兵上将,详思其计,焉有不醒悟者?再命唤过所掳梁军降卒,仔细讯问,果然得知王景仁正命暗中营造浮桥,严令一夜而就。
晋王遂纳周德威建议,下令三军退守鄗邑,与成德军一同坚守。
转眼度过元旦新春,至来年正月初二。
周德威复引兵至柏乡,命三百骑兵到梁军营前挑战。
王景仁此时早将浮桥造好,遂集结全军渡河,列阵出击。周德威且战且退,将梁军引向平原旷野,一直战至鄗邑之南,两军皆列严阵,以待决战。
李存勖见状,便欲催动战鼓,挥令开战。
周德威谏阻道:大王若要一战而定,且耐半日。梁军轻装远来决战,即使携带干粮,在两军对垒之时亦难以进食也。不如相持至晡,梁军必至人饥马乏,士气衰落。我待其锐气堕时趁势攻击,则必获全胜。
李存勖认为有理,此番便不发怒,遂命以强弓硬弩压住阵角,按兵不动。
两军对阵直到傍晚,梁军饥饿难耐,部将皆有退意,阵角开始松动。
周德威见时机已到,立请晋王下令,当即发起猛攻。
李存勖便令催鼓吹号,率先纵马而出,冲入敌阵,与周德威、李嗣源兵分三路:自击其中军,二将则各率本部军,自东西两翼左右夹攻。
梁军正复疲惫之时,自相惊扰,阵势大乱。
晋、赵联军奋力猛追,梁军大败,王景仁、韩勍、李思安等仅率数十骑冲透重围,连夜遁逃。杜廷隐等闻说败讯,也弃深、冀二州而去。
经此柏乡一战,晋王检点战果,俘获梁军将校二百八十五人,上将损半;斩首二万级,梁军伏尸数十里,龙骧、神威、神捷等精锐禁军全军覆没。
晋王大喜,王镕、王处直皆至营中道贺,感激不已。成德镇、义武镇从此彻底与梁国绝裂,倒向晋国,愿为附庸。
经此一战,晋军威风大振,朱梁尽失河北诸州,退至魏博以南。
王景仁大败而回,满面含羞带愧,来见梁帝朱温,自请斩首以谢三军。
朱温说道:此事我已知道,是因韩勍、李思安轻视你为降将,不服从节度,以致此败,贤卿休得自责过甚。然则若不薄惩,亦无法安抚阵亡将士家眷也。
于是将王景仁罢官归家。因终爱其才,数月之后复下诏完全复其官爵。
画外音:原来王景仁并非别个,则便是淮南节度使杨行密部下大将王茂章,字景仁,乃庐州合淝人。杨行密死后,因不容于其子杨渥,这才叛附钱镠,被辟为两府行军司马。其后又归降朱温,遥领宣州宁国军节度使。因两度易主,耻以原名示人,这才以表字为名。
柏乡战后,是年七月。
燕王刘守光以为梁国势力已退出河北,晋国于大战之后亦鞭长莫及,便自觉幽、冀二州惟己为大,于是昂然在幽州称帝,建大燕国,史称桀燕。
晋王李存勖闻讯,何论鞭长莫及?立即派大将周德威率兵前去讨伐。
同年十二月,周德威率三万步骑出兵飞狐口,联合成德军、义武军一同征讨刘守光。
转过年来,乃故唐昭宗天佑九年。周德威走马夺取涿州,收降刺史刘知温,复乘胜进围幽州,兵临城下。
刘守光命骁将单廷珪率一万精兵出城迎战,与周德威战于城东南龙头岗。单廷珪恃勇轻敌,单马独骑追击周德威入阵,长枪几乎刺到脊背,只在后心里弄影。
周德威侧身避开,随即挥楇反击,将单廷珪打落马下,而后将其活捉。
燕军因主将被擒,溃败而逃。周德威趁机引兵追杀,斩首三千级,俘获李山海等燕军将校五十二人,燕军士气大挫。
刘守光困守幽州,被周德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写下降书顺表,密遣大将护送信使偷出重围连营,到汴梁请求朱温援助。
朱温得书,虽然有病在身,但因知幽燕一旦落入李存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决定发兵相助,乃打发幽州先回,约会刘守光。
梁乾化二年二月十五日,朱温亲率二十万大军自洛阳出发,号称五十万,兵发河北。
十日后到达魏州,扎下中军大营,分兵派将:命杨师厚兵围枣强,贺德伦围攻蓨县,先攻打王镕成德之兵,欲谫除晋军羽翼,以此声援幽州。
杨师厚昼夜急攻,枣强很快便被攻陷。朱温随便命杨师厚兼程前去蓨县,支援贺德伦。
梁军渡河北上,攻打魏州之际,成德节度使王镕大惧,早已遣使飞报晋王。
晋王李存勖闻报立刻行动,派弟李嗣源率令五千精骑悄离中军大营,兼道并进,直抢到梁军之前,到蓨县之西十五里处杨家林中埋伏。
杨师厚自恃兵众,且是乘胜而来,并无丝毫防备。引军走到蓨县西边,见天色已晚,便令将军马扎住,安营扎寨,待来日齐头并进,攻打蓨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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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一声令下,三军齐动,插住手中兵器,便来搬帐运木,欲支营帐。
但在此时,忽听得左侧林中一声炮响,紧接牛角号长鸣,犹如虎啸狼嚎。
梁军尚未及反应过来,李嗣源早率五千精骑突入营内,各自手挥陌刀,便如砍瓜切菜,只杀得数万梁军人头滚滚,毫无还手之机,一时溃散,父子难顾首尾,兄弟各奔生路。
杨师厚尚欲督军反击,哪里约束得住败兵犹如山倒?眼见李嗣源手搦长矛杀至,早被十数个亲军簇拥上马,复加一鞭,弃了三军疯狂而逃,直奔回梁军大营,方才住脚。
此番大败比前番柏乡之战更为悲惨,竟连晋军主力影子未见,便即败北。朱温听闻杨师厚诉说败兵经过,承受不了心中惭恨,一口鲜血喷了杨师厚满脸,倒地不起。
内侍大慌,急将皇帝抬上床榻。朱温缓缓而醒,就此不发一言。
杨师厚被淋了一头鲜血,见天子醒后虽无一言相责,亦承受不住满面羞惭。当即在榻前跪倒,拜了八拜,退出营帐。
朱温已知其意,急挥手示意内侍统领朱亮出外阻止,但口内发不出声音。
朱亮跟随朱温十余年之久,自知主公心意,乃奔出营帐,果见杨师厚抽出肋下佩剑,正往颈项上横去。朱亮是个武功高手,只一伸手,张开三指,便力夺其剑,掷于地下。
杨师厚道:将军这是何意?
朱亮答道:皇帝陛下有旨,还要将军辅佐太子登基,领兵来报今日之仇,不准你死!
杨师厚以袍蒙面,不禁失声痛哭,泪湿袍襟。因哽咽道:某自从军作战以来,惟此战输得太冤,直如鬼差神使,实在难以承受也。
镜头闪回,补叙杨师厚过往之事。
字幕:杨师厚,颍州斤沟人,自小侍奉李罕之,起初落落无名,不为人知。
李罕之亦是唐末割据藩镇之一,陈州项城人。虽出身贫寒,但身手矫捷、力超常人。幼时学文不成,后落发为僧,但因行为无赖,所到之处为人不容。
黄巢起兵曹州,李罕之加入黄巢军,并成地方势力首领。黄巢军渡江后,李罕之又乘机带兵脱离黄巢,归附唐廷,被高骈举荐为光州刺史。
李罕之后被蔡州叛军秦宗权攻击,弃城前往项城,依附河阳诸葛爽,封为怀州刺史。
僖宗任命诸葛爽为东南招讨使,攻打秦宗权,李罕之为副,复为河南尹、东都留守。
李克用解除上源之难,收军西归路过洛阳,李罕之盛情款待,两人因此结谊。光启元年,蔡州叛军秦宗权遣孙儒攻打李罕之,李罕之西逃渑池自保。
光启二年冬,诸葛爽去世。部将刘经推诸葛爽子诸葛仲方为帅,自引兵镇守洛阳。
李罕之部将李瑭、郭璆二人不和,李罕之斩杀郭璆,因此内生矛盾。刘经乘机来伐,李罕之退保乾壕,转守为攻,乘胜追至洛阳,后乘风火烧敬爱寺,刘经奔逃。
河阳守将张言暗与李罕之结交,被刘经击败,退保怀州。
孙儒攻陷河阳,诸葛仲方投奔朱全忠,孙儒于是自称节度使。后来孙儒蔡州军败,李罕之与张言收孙儒散兵,李克用派泽州刺史安金俊率骑兵相助,攻下河阳。
李罕之虽然作战有胆有谋,但苛刻残暴、贪得无厌、反复无常,不得民心。得到河阳后又出兵攻晋、绛两州,部下到处抢,以人为食。
绛州刺史王友遇献城投降,李罕之于是进攻晋州,河中节度使王重盈求援于朱全忠。又暗中结交张言,准备铲除李罕之。
文德元年春,正当李罕之全军攻打平阳,张言夜击河阳,李罕之只身逃往太原。李克用任其为泽州刺史,派李存孝率军三万,协助李罕之攻打怀州、孟州。
张言城中粮尽,派其子为质,求救于朱全忠。
朱全忠派葛从周、牛存节前去救援,两军战于流河店。晋将安休休出击蔡州,李存孝因此引军而退,李罕之屯守泽州。
蒲州、绛州之间有摩云山,乡人立栅以避寇乱。被李罕之带百余人攻下,军中因此称李罕之为李摩云。数州百姓被李罕之屠杀吃尽,十余年间荆棘蔽野,烟火断绝。
乾宁二年,李克用以李罕之为副,诛灭王行瑜,遂道:我有罕之,如董卓有吕布。然鹰鸟本性饱则飞走,某实惧其反复无常、毒余深远也。
光化元年十二月,潞州统帅薛志勤去世。李罕之乘丧率军直入潞州,自称留后。
李克用大怒,遣李昭嗣讨之。李罕之大惧暴病,眼睛失明,再派部将马溉、伊铎、何万友、沁州刺史傅瑶等带其子李颢为质,向朱温求援。
二年六月,朱温令部将丁会代李罕之为昭义军节度使,任李罕之为河阳节度使。李罕之走至怀州,在驿舍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李罕之降晋之时,曾挑选部下精兵百人献给晋王,杨师厚便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