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室内便响起了熟悉的,锻造锤沉重而精准地敲打在炽热金属上的铿锵声。
一声接着一声,稳定、有力、充满专注。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瞬间驱散了之前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丝不安与焦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拉回到了眼前最实在,同时也是最令人安心的事情上。
地下深处,普路托斯微微抬起头,仰望着上方那未经打磨,显得粗糙而原始的石质天花板。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那一声声透过地层传来的,富有生命力的锻造锤碰撞声,仿佛并非砸在金属上,而是精准地砸在了她的心坎上,引起一种奇妙的共鸣。
五号锻造室,其实是神匠楼高生前最常使用的工坊。
正因为如此,普路托斯才在改建这片地下领域时,特意将地上与地下最稳定的出入口通道连接到了这间锻造室的下方。
就是为了能时常听到那让她感到安心的,属于楼高的打铁声。
那声音于她而言,就如同最美妙的乐章。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楼高会那般义无反顾地选择跟随唐三离开。
之后的铁匠协会虽然依旧人来人往,炉火不熄,叮当声不断。
但在普路托斯听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之前那种能让她心潮澎湃、沉浸其中的独特感觉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思龙逐渐成长起来,技艺日益精湛,从他锤下传出的声音听起来也越发沉稳有力,能听出深厚的功底。
但以普路托斯那挑剔到极致的耳朵来评判,仍旧觉得思龙的“锤音”与楼高那种近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灵性和霸气有着不小甚至很大的差距。
说实话,普路托斯心中是有些失望的,甚至一度觉得这片土地上的锻造之魂似乎已经随着楼高的离去而黯淡了。
因此,即使后来思龙挪去了更新,更宽敞的三号,她也固执地没有将地下入口的位置更改过去。
她依旧守在这五号锻造室之下,仿佛在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期待着有一天,能再次听到那种能让她灵魂为之震颤的锤音。
原本普路托斯以为这会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渺茫愿望了。
楼高已逝,他那种人锤合一、充满创造激情与灵魂力量的独特锤音,在她看来已是绝响。
后来者或许技艺娴熟,或许力量强横,却总像是缺少了那最关键的一缕神韵。
她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习惯性地留守于此,如同守护一座无字的纪念碑。
可是今天,透过厚重岩层清晰传递下来的韵律和节奏,却好像隐隐带着某种,不一样的东西。
那敲击声依旧沉稳有力,每一声都蕴含着对力量精准无比的掌控。
但在这份精准之上,似乎又叠加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的“意”。
那不再是机械地重复锤炼,更像是在用锤音诉说着什么,与金属进行着一种深层次的交流与引导。
一种,她曾在楼高时期隐约感受到的,却似乎又更加圆融和充满前瞻性的“意”!
普路托斯激动极了!
她强大的神识能让她清晰地捕捉到地面几乎所有的动静,包括唐三和思龙之间每一句对话。
她自然知道,论及锻造技艺的广博、精妙与开创性,唐三的水平绝对是远在思龙之上的。
小主,
毕竟那是融合了另一个世界智慧与斗罗大陆技艺的层次。
但是,她同样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此刻这透过岩层传来,一下下精准敲击在她心弦上,让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巨大波澜的锤音,绝非来自唐三。
这声音的发力方式、节奏的细微习惯、乃至锤头与金属接触时那一点点独特的震颤回响,都带着思龙独有的印记。
可偏偏就是这属于思龙的锤音之中,却前所未有地融入了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蓬勃欲出的“灵感”与“通透感”!
仿佛长久束缚着他的某种无形枷锁终于被打破了,又像是某种一直隔着的窗户纸被骤然捅破,让他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种蜕变般的提升,就发生在此时此刻!就发生在她的“耳边”!
这如何能不让她激动万分?
普路托斯仿佛亲眼见证了一块璞玉正在被大师点化,绽放出内蕴的光华!
那种见证奇迹发生的喜悦,甚至比她自己在锻造上取得突破更让她兴奋!
也是在这个时刻,聆听着那仿佛经历着蜕变的锤音,普路托斯的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已经数千年没有产生过的强烈念头。
她,想上去看看!
不是通过神念感知,不是隔着一层冰冷的岩石去倾听。
而是真真切切地,用自己的双眼,去亲眼目睹那锻造锤是如何落下,去亲眼看看思龙此刻的眼神,去亲身感受那工坊里炽热的空气和迸溅的火星,去见证那份正在发生的、令人心潮澎湃的蜕变!
这个冲动来得如此突然而强烈,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苏醒,几乎要压过她一贯的慵懒和对地底环境的偏爱。
普路托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是有爱才之心,也不应该如此冒失。
难道真的就像阿波罗说的那样,自己在斗罗大陆太久了,被这里的空气污染了吗?
这个念头让普路托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自我怀疑。
她下意识地抗拒这种变化,却又无法完全否认内心那股真实而强烈的渴望。
不过好在,这种罕见的自我怀疑和内心拉扯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倒不是普路托斯心里那股想要上去一看究竟的冲动劲儿自己过去了,而是因为头顶上方,那令人心潮澎湃的锻造声,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思龙和唐三今日安排的工作任务,竟然提前完成了。
他们两人都是效率极高、计划性很强的人,一旦投入工作便会全力以赴,但也都不是那种会疯狂压榨自己、非要把第二天的工作也提前做完的工作狂。
那未免太累人,也违背了张弛有道的精神。
于是,当最后一件作品淬火完毕,检查无误后,工坊内便很自然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熔炉余火的微弱噼啪声和工具归位的轻微碰撞声。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普路托斯那刚刚燃起的,跃跃欲试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