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 七 章 心有灵犀

边荒传说 黄易 4923 字 2022-09-13

刘裕岂还有答他的心情,见王淡真似乎仍对他余情未了,比对起自己事业的低沉没落,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点了点头,只盼立即躲回房内去,痛哭一场,甚么都好,只是没面目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

做人还有甚么意思呢?

回到该快要迁离的居所,宋悲风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刘裕无奈坐下,心忖说甚么都没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谢玄,一旦下决定,绝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谢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没法左右谢玄。

宋悲风在隔几的椅子缓缓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视作谢家的人。”

刘裕愕然道:“此话何解?”

宋悲风淡淡道:“我在为安公办事前,曾和安公有个协议,当他百年归老后,我将回复自由身,协议于明天生效,府内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刘裕听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没有这种运道,一是继续作军人,一是作被永远通辑的逃兵,没有第三个选择。

宋悲风微笑道:“所以你可以当我像小飞般的朋友,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我更不会向大少爷泄露你不愿他知道的事。”

刘裕生出异常的感觉,讶道:“大叔似乎特别关照我。”

宋悲风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吗?”

刘裕道:“是否因为我是燕飞的朋友?”

宋悲风道:“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却非主因。”

刘裕摊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风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平静的道:“安公在过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刘裕一呆道:“安公对我有甚么看法?”

宋悲风目光闪闪地朝他打量,沉声道:“他说你是天生统帅的材料,很有领袖的魅力,更可能是南方未来唯一的希望。”

刘裕苦笑道:“安公太撞举我了。”

宋悲风摇头道:“安公从不会擅举任何人,只是以事论事,他看人从没有出错。”

刘裕颓然无语。

这番话若是在到边荒集前听到,他会非常自豪,现在却非常刺耳。

宋悲风道:“你现在或者听不入耳,不过没有关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顺带提醒你一件事,王恭为应付司马道子迫婚,会于短期内把淡真小姐许给殷仲堪之子殷七维,好断绝司马元显的痴心妄想。希望你明白我告诉你此事的用心。”

刘裕整个人像给五雷轰顶,轰得手足冰冷,虚虚荡荡。

难怪王淡真如此勇敢向自己表白情意,因为她根本不愿嫁与殷士维。

殷仲堪乃南晋重臣,出任荆州刺史,与桓家关系良好,甚至可算是桓玄一方的人,他自然有资格不惧怕司马道子。

宋悲风长身而起,叹道:“人一出生,便不公平,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处境里奋斗出最佳的成绩。一时的困境算甚么呢?只有战争的年代方可以出名将,也只有乱世方可见明主。希望小裕永远记着我这番说话。”

刘裕忙起立相送。

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其它人可能都到灵堂去了,刘裕颓然坐在门坎处,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

若事情可以重演一次,他几可十成十肯定自己会和王淡真私奔。他怎可容忍她投进别人的怀抱里去?

她不喜欢殷士维,一来他的爹与桓玄关系密切,更因他是高门大族的后裔,而王淡真最厌恶的正是??子弟。只是这个理由,足可令他作出任何牺牲,只要她有幸福便成。他会全心全意的去爱惜她,其它一切再不关重要。

可惜他已错过机会。

现在他想走近点和她说句私话也不成。

足音传来。

一名婢子脚步轻巧的沿廊道而至,见到刘裕不顾肮脏的坐在门坎处,皱起了眉头,问道:“请问是否刘副将刘大人呢?”

刘裕此时连谢玄也不想见,亦没想及若是谢玄找他,怎会不是派出亲随而是差个年轻小婢来。木然点头。

小婢像怕被人听到般俯身低声道:“快随我来,淡真小姐在等你。”

刘裕倏地从地上弹起来,霎时间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今趟他绝不会教王淡真失望。

燕飞从混沌里醒转过来。

他完全失去对时间的感觉和意念,千百年的时间可以只是弹指之间的长短。

被孙恩重创后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却断绝了对人世间的接触,人世只像一个遥远的梦,不过他晓得自己至深爱的女人,正在那里面对可怕的危险,这唯一的记忆令他坚持回去,绝不放弃,不可以就此死掉。

唯一可以救他的是金丹,且须是最高层次的金丹。

于是他陷进胎息的状态里,一切重归先天的本体,与天地宇宙一同神游,直至金丹运转,令他不但立即霍然而愈,且整个人有焕然一新的畅美感觉。

燕飞暗叹一口气,心忖道:“终于回来了。”

他逐步地重塑受到孙恩致命一击前的记忆。

忽然间,他明白为何会输给孙恩。

他及不上孙恩“心无罣碍”的心境,因为他仍放不下纪千千。说句老实话,他与孙恩的差距非是遥不可及,而正是对纪千千那一点点的挂念,令他缚手缚脚,无法平反败局。

幸好大难不死,更令一切都不同了,把踏了半步进鬼门关那只脚拔回来后,他的金丹终臻达初成的境界。

他的灵觉以倍数地加强。

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纪千千。燕飞福至心灵,想到是因纪千千正强烈地思念他,故令他感觉到她。

“千千啊!燕飞并没有死!”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宛若坐在车厢里,正透过车窗看出去,外面是丘原的美景,有一株特别高的老松,形像古怪,成为他如梦如幻般视野的焦点,其它一切模糊起来。

耳鼓似还听到大队人马行军的轮声蹄响。

燕飞剧震-下,完全清醒过来。

压在他身上厚达五尺的泥层,岩浆般向上喷发,燕飞整个人从泥洞中乎升起来,回到光天化日下的现实,从容不追的落在旁边的草地上。

阳光从密林顶斜洒下来,已是日暮时分,蝶恋花仍安然挂在背上,身上泥层纷纷落下。

他没暇去想谁把他送到这里来?为何会把他埋葬?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边荒集已失陷了,纪千千还被敌人掳走,强迫她北上。适才的情景,是边荒集北面里许外一处地方,他认得那株怪松。当他感应到纪千千的所在时,同时透过她的心灵看着同样的景物。

高彦小子的预言没有错,第二次死而复生后,他真的变成了半个神仙。

身随意动,金丹自然流转,他迅如鬼魅地掠出密林,来到密林外一处可望远的高地。

环目四顾,边荒集在东面地平远处,离他至少有二十多里路。

燕飞一声长啸,朝边荒集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论对方是否有千军万马,又或慕容垂如何武功盖世,他誓要从对方手上把纪千千救回来。没有人可以把他的至爱带离边荒,谁也不可以。

小诗的脑海仍填满边荒集失陷前那三天日以继夜的惨烈攻防战,耳鼓不住响苦战士临死前的呼叫,虽然已是十多天前发生的事。

与她们一起被俘的尚有近六干荒人,包括庞义在内,其它人则生死未卜。在整个攻防战里,双方均伤亡惨重,真正的数字恐怕永远没有人弄得清楚,合起来该有过万之众。

尤幸孙恩和慕容垂议定“建城分之”的协议,不单要重建城墙,还会以双重的高墙分隔为南北两城,瓜分边荒集。被俘的荒人因而被迫负起筑墙的庞大工程,虽是苦不堪言,尚可苟延残喘。

“啊”!

小诗骇然朝坐在前排失声低呼的纪千千瞧去,后者别过俏脸迎上她的目光,花容虽惨淡,双目却射出自被俘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生机。

车窗外触目俱是精锐的慕容垂旗下骑兵,傍着长长的马车队朝北推进。

每过-刻,她们便离边荒集远一点,更可能永远没有返回边荒集的机会。

小诗俯前道:“小姐妳没事吧?”

纪千千神色茫然地摇头,眼神又开始聚焦,压低声音道:“燕飞没有死。”

小诗暗吃一惊,心忖难到小姐因对燕飞思念过度,精神出现问题?否则怎会无端端说出这句话。又或因慕容垂禁制她内功的独门手法对她生出不良的影响?

小诗道:“小姐怎会晓得呢?”

纪千千低声道:“这是没法解释的感觉,似乎是他在远方某处向我呼唤报平安,我还感到他正在赶来的途上。有剎那光景我真的感觉到他,感觉到他在我心内。”

小诗不喜反忧,暗忖纪千千的情况可能比她想的更严重,这是思忆成病,且是最难疗治的心病。

燕飞去而不返,自然是有死无生,败在孙恩手底。纪千千一直没为此说半句话,只是咬紧牙龈作战,直至大逃亡的一刻。

纪千千又道:“六壬课是不会错的,干爹更没有可能看错。唉!我也曾很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