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委书记才坐这种车呢。”
顾海滨哑然失笑。
副书记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壮实汉子,肤色黝黑,嗓门高亢,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年干农活的好把式。他用一双粗糙而青筋凸起的大手热烈地摇着顾海滨手,说着一连串浙西土话表示欢迎,顾海滨这个苏北人除了听懂“我姓肖”三个字外就没听懂几个字,幸好有文书在一旁翻译。
顾海滨把副书记和文书拉到一旁,避开周围的人,说明来意。
副书记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又嘀里咕噜说了一堆话。
看着顾海滨发怔的表情,文书又赶忙翻译到:“肖副书记说,要了解肖重阳家里的事,找他算是找对人了。肖重阳老家在大坪尖村,副书记就是那个村的人,土改时当过农会主任、民兵队长,后来又当了十年的村支书。那时候分田地、分山场、斗地主,都是他领头干起来的。”
顾海滨大喜过望,拉住肖副书记的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这就去大坪尖。”
肖副书记笑道:“干嘛这么急?看日头快中午了,咱们吃完饭再走,我请你尝尝本地的清水鱼,保你吃过以后就像湿柴生火---总也不旺(忘)。”说罢就招呼村里的干部去准备,文书一句一句翻给小顾听。
顾海滨赶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任务急,领导还在电话边等我回信呢。下次吧,下次吧。”说着就搂着副书记的肩膀要上吉普车。
肖副书记诧异地又说:“什么事情那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案子?死人啦?要不要我叫上派出所的民警?我们乡下人饿一顿倒是没什么,你这个上海人行不?”
“没有,没有,没死人,不用通知派出所,我们路上随便找点吃的就行。”顾海滨急忙解释,生怕这个话多的肖副书记又生出别的事来,拉开车门,半推半送让他上了车,转念一想,又顺手把文书也拽上车:“你也辛苦一趟,给我们当翻译吧。”
吉普车在凸凹不平的乡间路上颠簸,车窗外景色很美,山势连绵,郁郁葱葱。肖副书记又开始发感慨:“小顾同志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吧,我们这里山多地少,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多美啊,就是太穷。我下村里就是想发动大队里搞些竹子加工,做些竹椅、竹床什么的,卖到城里,增加村集体收入……”
顾海滨忙打断:“肖副书记,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肖重阳的家庭情况,您情况熟,先帮我介绍介绍。您也姓肖,跟肖重阳有亲戚关系吗?文书同志,你帮我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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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书记来了精神:“呵呵,在我们那里肖是大姓,村里一多半人都姓肖,连我老婆都姓肖,也可能几百年前都是一个祖宗吧。要说肖重阳家,那可是很有故事的。肖重阳的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大坪尖人,但脑子满灵光的,他收购乡下的中药材晒干、加工后卖到衢州市里面挣了不少钱,就买了好几片山场和水田;肖重阳他父亲是独子,家产全留给了他。他父亲更厉害,后来还在县城和衢州市里都置了商铺,乡下还有不少田地和竹林,可以说是我们那一带的首富。老话说:富不过三代,还真是准。肖重阳的母亲生了两个儿子,肖重阳是老二。肖重阳的父亲有了钱,又住进了衢州城,就有了花心思,非要娶小。他母亲文化不高但性子刚烈,劝阻不成就喝了毒,死了,娘家打官司,让他父亲赔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这下子小老婆成了续弦,后来还生了个女儿。”
顾海滨一边小心开着车,一边听着文书一句一句翻给他听,听到副书记越说越远,忙把话头转过来:“那肖重阳也是在村里长大的啰?”
“不是,肖重阳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去了衢州,一直上到高中毕业,不过放假时常回来,一副小少爷的做派。不过,听他们家长工说,肖重阳常常逃学,弄到他老子总揍他。”
“他为什么逃学?”
“听说是在衢州认识个老中医,这个老中医自己无后,又喜欢肖重阳聪明伶俐,便收了他当徒弟,把本事传给了他。”
“那他怎么去的上海?”
“肖重阳中学毕业以后,老中医也死了,他自己的主意也大了,不愿受他老子的束缚,便跑到上海去闯荡。在上海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蛊惑他开中药加工厂。这小子就偷了家里的房契、地契抵押了一大笔钱做本钱,结果被人骗的好惨,几乎血本无归。这下子房子、地、山场都成了人家的,他老子气得脑子里的血管都爆了,一命呜呼。他后妈卷了浮财跟人跑了,连女儿都撇下不管了。好在,村子里还有他们家的几间祖屋,他大哥就搬回村子里住了。肖重阳闯了大祸,也不敢回来了,就在上海混了,也不知道这小子混成什么样子。”
“在上海开了间中医诊所。”
副书记唏嘘不已:“真是个败家子!他们家的事,当年在我们这儿可是轰动一时,村里的人茶余饭后议论了好几年。不过呢,顾同志,你说这世界上的事还真是有意思,没过几年吧,解放了,坏事变好事了。他们家老爷子死了,城里的房子没了,乡下的地也没了,长工也散了,就剩几间祖屋了,到了土改评成分时,他哥倒落了个中农。要是以他老子当年的家底,那不是恶霸地主,也是个大地主,肯定是斗争对象,城里的铺子不被没收也会公私合营,山场和地照样会被贫雇农分掉。”
文书翻完副书记的话“嘿嘿”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