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像你这样天天坐在家里,日日想着赚钱,民主能掉到脑袋上吗?”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跟我奢谈什么民主?”王乾德一拍沙发扶手,怒道:“有饭食,有衣穿才是最大的民主!真搞不懂你在港大法律系上的什么学,跟着人家鹦鹉学舌。认清楚现实,香港就是殖民地,你去翻翻你的课本,世界上哪个殖民地有民主?!”
“那就更要争取民主,争取我们中国人的权利。澳门也是殖民地,去年的“一二·三”事件发生后,我们祖国政府一出面,葡萄牙政府还不是乖乖屈服了。再说,我们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我们有祖国做后盾,要像内地那样干革命,搞大民主!”王坤德硬挺着脖子反驳。
王坤德说的“一二·三事件”,指的是66年12月3日澳门发生的一起警民冲突事件,引发大批澳门群众到澳督府门前示威。葡澳当局出动军警镇压驱离,结果导致十多人死亡,一百多人受伤。到今年年初,澳门的社会团体发动了罢工罢市,大陆为声援,一度切断了对澳门的饮用水供应。葡萄牙政府最后被迫屈服,接受了澳门市民的要求。但王乾德心里清楚,澳门是澳门,香港是香港,软弱的葡萄牙政府更不可类比强势傲慢的英国政府。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弟弟因为参加街头抗争被捕而留下案底,丧失今后的大好前程……甚至被一颗流弹击中,毫无意义地暴尸街头。
可弟弟出身港大法律系,本来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近来又学了满口的政治词汇,王乾德越发辩论不过,只好冷笑道:“内地?哼!你去过内地吗?你知道内地多少情况?幼稚!”
这样的争吵,近一个月不知在两兄弟间发生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各执己见,不欢而散。
王乾德是个性格内敛的人,他读书不多,但处世圆融,讲求诚信,在商界口碑很好,这也是他成功的秘诀之一。不但热心慈善,对朋友也是有求必应,去年四月,他为了一笔生意去上海,朋友的朋友得知后,托他带一盒胰岛素针剂带给上海的亲戚,虽然事情很小,他二话没说就应允了。到了上海,自己的事情没办,先把朋友的嘱托完成,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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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他从内地采购大豆、花生、猪鬃、中药材等等土特产品做转口贸易,又开办国货公司,还多次应邀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国庆招待会等活动,在香港被视作有红色背景的商人,为此屡受港英当局的另眼相待,甚至公然打压,英资银行不给他贷款,警务处政治部找他谈话。但他内心里钦佩祖国的社会发展变化,愿意为正在被西方社会封锁孤立的新中国出力。
这些年他努力打拼,咬牙坚持,生意越做越大,朋友越交越多,生意领域也日益多元化。可现在的社会变化让他的思想和生意同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作为一个整天只关注商业机会的商人,他不理解原先好端端的内地社会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剧烈的动荡。
偏偏这个时候,香港也发生了风潮,本地的百货、餐饮、酒店、转口贸易等行业饱受冲击,他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国货公司被迫关门,原先的跨领域投资成了亏损黑洞,每天疲于应付与客户洽谈和银行催债,身心疲惫。原先寄予重望的弟弟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天天激情澎湃参加街头游行,还与警察和英军对峙,这更让他头痛不已。
此时,他看着犹自亢奋的王坤德,知道多说无益。他看了看楼梯,唯恐吵醒楼上睡着的母亲和孩子,站起身压低声音说:“阿坤,你自己想清楚,一旦你被差佬逮捕,落了案底,你的前途就告吹了。”说罢,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兀自上楼去了。
王坤德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匆匆洗漱完,下了楼,家里只有菲佣在家,哥哥早就上班去了,母亲去了公园散步,嫂子送侄子上学走了。他喝了杯牛奶,让佣人装了一袋水果,提着匆匆出了门。他要赶到圣玛丽医院去看昨天送来的朋友周天澍。
周天澍是他在街头抗争中认识的朋友,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他一概不知。但他亲眼见到周天澍在街头斗争中非常勇敢,一直挥舞着一面旗帜,冲击警察的防线,遭到了后来赶到的防暴警察的群殴,被警棍和枪托打得满脸是血。他和另外几个示威者奋力从混乱中将周天澍救出,又送他到医院。住院登记时,才知道他叫周天澍,无业。王坤德心里无限感佩,想起了在一本刊物上读到的一句话:“真正的无产者是最革命的。”
王坤德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发现周天澍头缠绷带正半靠在被子上,同床头坐着的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说着什么。
“小周,好点没?”
周天澍坐直身子,笑着说:“王先生,谢谢你昨晚送我来医院,还帮我垫付了医药费,今天又一早赶来,怎么好意思。”
中年人起身让座,王坤德把水果放到床头柜上,急忙说:“您坐您坐,我站着就行。”
周天澍对中年人介绍道:“这是王先生,多亏他昨天从警察的棍棒下把我救出来,又把我送到这儿来。”说着,把身子往里挪了挪:“王先生,你坐床吧。我给你隆重介绍一下我的老师,史文麟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