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陈恪依礼数前去拜会时,张顺的态度便显得不冷不热。
场面上的客套话一句不少,但那份疏离感却清晰可辨。几次接触下来,当陈恪隐约提及希望对方在“开海”及“火药分局”等事宜上予以关照时,张顺总是打着哈哈,将话题岔开,言必称“祖制难违”、“需谨慎行事”,就是不接茬。
这一日,陈恪再次受邀至守备太监衙门饮茶。
几盏上好的雨前龙井过后,张顺屏退了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小火者在远处伺候。
他捧着茶杯,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开口道:
“伯爷年轻有为,奉皇命来江南办差,杂家是打心眼里佩服的。这江南地面,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有些事啊,光有朝廷的旨意还不够,底下人办事,总得有些……动力不是?”
陈恪心中一动,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面色不变,微笑道:“张公公说的是。陛下交办的差事,关乎国计民生,陈某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不甚明了,还需公公多多指点。”
张顺嘿嘿一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半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伯爷是明白人,杂家也就不绕弯子了。您要办的这几件事,桩桩件件都是要触动不少人利益的。杂家在这南京城经营多年,上上下下总要打点,才能让事情顺遂些。下面的人呐,眼睛都盯着呢,没点实实在在的好处,谁肯真心卖力气?”
他顿了顿,伸出保养得极好、戴着个碧玉扳指的手,轻轻在桌上点了点,语气变得清晰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别的不说,光是伯爷您要勘定口岸、督造官船,这往来文书、地方协调、防止宵小作祟,哪一样不需要人手?杂家这边,也得派得力的人去盯着不是?这人吃马嚼,沿途打点,可不是个小数目。杂家粗略算算,没有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陈恪面前晃了晃,语气不容置疑:“……五万两现银,怕是难以让下面的人动起来,也难以保伯爷您前期诸事顺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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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两!
饶是陈恪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眼角还是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这绝非寻常的“孝敬”或“部费”,这是赤裸裸的、狮子大开口的索贿!
相当于当时一个中等县一年的税收总额!
张顺这分明是看准了他急于打开局面,又自恃有陈洪撑腰,趁机狠狠敲上一笔!
一股怒意瞬间冲上陈恪的头顶。
若是依他平日的性子,或是放在北京有嘉靖帝和陆炳的锦衣卫作为后盾时,他绝对会当场翻脸,甚至反手就能让张顺吃不了兜着走。
他最恨的就是这等贪得无厌、蛀蚀国帑的蠹虫!
然而,话到嘴边,又被陈恪强行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权衡利弊。
开海大计刚刚起步,嘉靖帝虽支持,但朝中反对势力依然强大。
此时若在南京与守备太监爆发冲突,无论谁对谁错,都必然会被北京的那些反对者抓住大做文章,攻击他“不能与地方和睦”、“激化矛盾”,甚至可能借此要求暂停开海事宜。这无异于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