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王矩放下茶盏,眉头拧起,“如此一来,咱们再想压价收购,岂不是难了?那些小作坊主,如今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李贽眼皮微抬,扫了王矩一眼,那目光深邃,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冷嘲:“难?王贤弟,你我做生意多少年了?这市面上,何时是真靠那点明面上的价码定乾坤的?”
他轻蔑的笑了笑,:“他陈恪能公布参考价,能标注余缺,可他管得了天时吗?管得了货品的品相吗?管得了……人心里的那点算计和急迫吗?”
王矩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醒悟的光芒,抚掌笑道:“妙啊!李公!还是您看得透!不错,我们的银子,放在库里,生不了虫子,也烂不掉。可他们的布匹、他们的瓷器、他们的时鲜果子,放在仓里,一天一个样!尤其是那些时令货、易霉变的,他们等得起吗?”
“正是此理。”李贽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传话下去,各家铺面,依着那参考价收,甚至可以略高一丝,做个样子。但是……验货的尺度,给我收紧三分。色泽不均?压价!棉线有结?压价!釉面有瑕?压价!交货日期比约定晚了一天?更是要狠狠压价!”
“至于那些等米下锅、急着周转银钱的小商户……”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轻描淡写,“告诉他们,我们可以预付三成定金,帮他们渡过难关,但条件是,必须以低于参考价两成的价格,签订三个月的独家供货契约。签,就有活路;不签,就等着货烂在库里吧。”
管家心领神会,躬身应道:“是,老爷,小的明白怎么做了。”
王矩哈哈大笑:“高!实在是高!如此一来,表面上是他们占了便宜,得了定金,实则却是被咱们彻底拴住,未来三个月的利润,都被咱们一口吞了!什么劳什子公示栏?哼,不过是让咱们吃相好看些罢了!”
李贽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资本的冷酷,如同这夏日无形的热浪,悄然渗透进每一寸缝隙。
它不直接对抗规则,而是利用规则之下的弹性,利用时间差、利用人性弱点,进行着更为精准和残酷的收割。
果然如他们所料,数日之后,市舶司公示栏前,气氛已然微妙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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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兴奋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迷茫和无奈。
“周掌柜,你这布……颜色怎么比样品暗了这许多?这要是按‘需求旺盛’的参考价收,我们可要亏本啊!这样,抹去零头,再降五分银,如何?”
“李管事,这……这公示牌上明明写着……”
“哎哟我的周掌柜,牌子上写的是‘参考’,是标准货的价!您这货有瑕疵,能一样吗?您要不乐意,去别家问问?不过我可提醒您,这再过几天,新一船苏松棉布可就要到了……”
周老实看着布庄管事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又看看自己手中那几匹因阴雨天气受了些潮气、导致颜色确实略有差异的布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去了别家,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
那面曾带来希望的公示牌,依旧矗立在那里,朱笔的字迹清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