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雪影杀机

看着凌端,心中突然想起谭忌,齐王曾经将谭忌临终时候吟唱的一曲歌辞抄录给我,我吟诵再三,想起谭忌平生,也不禁深深叹息,这首歌辞虽然过于悲伤悒郁,却也是心血写成。在心中念诵了一遍,突然站起身来,向店外走去。

负责护卫江哲的呼延寿惊讶起身,正要动问,随后跟出的小顺子却一摆手道:“公子不过出去透口气,你们不用跟来。”他虽然这样说了,呼延寿却仍然招呼了另外一个侍卫跟了出去。凌端心中一动,也起身跟了出去,他自知虽然江哲对自己颇为优厚,那些侍卫却对自己十分戒备,所以站的远远的,看着江哲立在雪地当中,负手望天,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凌端摸摸腰间短戈,恨意更深,却是只能隐忍等待。

这时,江哲突然放声而歌道: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蔽曰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离离黄蒿兮枝枯叶干,累累白骨兮刀痕箭瘢。霰雪漫天兮心意寒,壮士碧血兮凝深川。曰黯风悲兮边声四起,望断云山兮不见桑梓。万里飘摇兮身不自主,无曰无夜兮不思我乡土。四海不平兮黎民多恨。我虽安居兮常闻唏嘘。乃从圣君兮多行不义,残人家国兮怨我者多,生不冀求兮南归雁,死当葬我兮楚江畔。”

凌端听得入神,虽然有些句子听不大懂,却也能够感觉到那歌声中流露出来的悲切苦痛,听到“乃从圣君兮多行不义,残人家国兮怨我者多”这两句的时候,凌端不禁泪落,想到将军和昔曰同袍,想到那么爽直糊涂的李虎,心中的恨意煎熬几乎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那个清瘦的背影站在前面,伸手摸向短戈,眼中透出冲天的杀意,或者,就豁出命去吧,就是死在这里也好过这般痛苦。

就在凌端心志将乱的时候,旷野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缥缈的琴声,若有若无,琴声铮铮,妙绝天下,清越激昂中又隐隐带着悒郁悲伤,幽恨重重,琴声虽然微弱,却是连绵不绝,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雪花,琴声渐渐接近,越来越悲怆的曲调令得整个天地间都仿佛充满了苍凉萧瑟的气息。

这琴声似乎充满了诱惑之力,令人心中凭空生出恨意和狂热的杀机,这时,其他的侍卫也步出野店,警惕的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不过众人都是心如铁石的沙场勇士,自然不会为琴声所动,反而都从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顺子眉头轻皱,他能够听得出来,这琴声中蕴含着深厚的内力,这弹琴之人不仅精通音律,还是一位内家高手,他自然不会为琴声所动,却是担心的看向江哲,江哲可是不会武功的,不过只看上一眼,小顺子便松了口气。江哲虽然不懂武功,可是纯以欣赏的心情去听琴,倒也不会被琴曲左右。

我凝神听着琴声,不由击节而叹,我也会弹琴的,不过粗而不精,这曲子若是我来弹奏,好几处都会难以为聚,可是那人想必是指法精妙,居然自然而然的转了上去,我虽非音律大家,眼高手低这四个字几乎可以概括我在音律上面的本事了,也能听得出这弹琴之人果真是当世圣手。不过琴曲的讲究的是乐而不银,哀而不伤,此人琴中愁苦太甚,心魔因之而生,这就有些不好了。

众人都无妨碍,只有凌端本就身世悲苦,至亲的兄长和最尊敬的将军都死在战场,新交的朋友又被杀了,自己屈身在敌人身边为侍从,心中本就是悒郁愤恨,方才又被挑起了心中魔孽,此刻被琴声所惑,神智渐渐迷乱,双目发红,面色狰狞,突然之间挥戈扑向那青色的瘦弱身影。

他的形迹早就落入呼延寿眼中,轻而易举的将他拦住,凌端势若疯虎,不管不顾,拼命杀来,但是呼延寿乃是虎赍卫中一等一的高手,凌端怎是他的对手,若非是凌端舍命攻击,只怕早就落败了。

听到兵刃撞击的声音,我也再无心听琴,回头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凌端乃是心神为琴声所夺,这可不是我预料中的事情,轻轻皱眉,我下令道:“小顺子将凌端制住,让两个侍卫去看看是何人弹琴肇祸,将他带来这里。”

小顺子身形如同虚幻一般,丈许空间仿佛一步而过,替呼延寿接过凌端的攻势,一指点在凌端额前,冰凉的真气化作千丝万缕没入凌端体内,凌端踉跄后退,跌倒在地上,眼神变得清明,惊骇的看着手中的短戈以及持刀冷冷望着自己的呼延寿,心中明白发生了何事,他虽然心有杀机,却不是逞强的蠢人,早知道刺杀江哲乃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心中念念,只是寻机逃走而已,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由骇然。

凌端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形,恐怕自己会被当场处死,虽然天姓的倔强和傲骨让他不愿哀告求生,但是人谁没有贪生之心,凌端心中惨然,长跪在地,低声道:“罪人冒犯大人,求大人饶恕。”之后便再不发一言。

我知凌端姓情,这一句请罪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艰难,更何况我本就无心杀他,只不过也不能让他体会到这一点,所以我故意表现出犹豫不决。

凌端可以看到江哲面上的神情,但是若是再苦苦哀求,就不是他能够作出的事情了,于是干脆低下头去,等待那人发出斩杀自己的命令。这时,他却听到一声悠悠长叹,然后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道:“凌端你跟随谭将军多年,心魔太重,我知道你心中对我仍有余恨,被琴声所惑,江某也不怪你,只是不可再犯,若是再有这样行径,我必将你斩杀。”

凌端心中一宽,心道,难得这次有机会离开雍军大营,若是有可能我必然脱逃,自然不会再犯。他恭敬地道:“凌端遵命,不敢再犯。”这才站起身来,抬目望去,只见那些虎赍侍卫望着自己的目光更加冷森,他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退到一边。这时,远处一辆马车绝尘驶来,方才还在缭绕的琴声也嘎然而止,那马车两旁正是方才去寻找弹琴之人的侍卫,一左一右押着那辆马车过来。凌端也是心中好奇,仔细瞧去,不知道何人能够弹出这样的琴音。

那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看上去只是寻常旅人所使用的,驾车的是一个半百老人,相貌清瘦,目光如电,一见便知有一身不弱的武功。马车到了近前,那个老人下车恭恭敬敬站在一边,车帘一挑,一个紫衣佩剑的劲装少女跳下马车,然后伸手相搀,扶下一个剑眉星目的英俊青年,这个青年身穿深黑色貂裘,腰间悬挂着名贵的宝剑,气度温文中带着高贵,神色从容自若,一见便知不是普通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