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下谁敌手(上)

第十五卷 第八章 天下谁敌手(上)

只听查干巴拉说道:“我们胡人的巫医也会用草药治病,可不像你们汉人的汤药那样麻烦,什么药方药引,什么无根水,什么三碗煎成一碗,我按照那个太夫说的法子整整熬了两个时辰才将药煎好。可是阿娴的眼睛都已经睁不开,药也灌不下去,我没有法子,只得用勺子撬开她的牙关,好不容易才让她服下药,只是那个太夫多半也是个庸医,阿娴服药之后情形似乎并没有好转,反而烧得更加厉害。我心中十分焦急,恨不得连夜抱着阿娴去蒲坂求医,那里是河东郡治,想必一定有真正的国手名医。只是阿娴养病的地方距离蒲坂还有七八十里,我们的马匹在过蒲津关的时候就被射杀了,根本没有办法成行。幸好那个农妇替我出了个主意,她们乡下人若是无钱医病,发烧的时候往往会用冷水擦身,只要烧退下去,性命也就保住了,然后再缓缓调养。我思前想后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姑且一试。我按照那个农妇的指点到附近的荒林中寻找一眼寒泉,据说那里的泉水即便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也是寒洌如冰,用来退烧最好不过,可是我找了半天都没有踪影,正在犹疑之时,突然听见农舍的方向传来大笑之声。我立刻明白过来,那个农妇多半给人收买,她将我诓了出来,阿娴必定已经落入敌手,我想都不想地冲回农舍,只见院落里散立着十几个劲装武士,他们严阵以待,正带着我自投罗网。

阿娴已经被他们抓了出来,分开手脚捆在一棵枣树上,只是她垂着头,没有一丝动静,显然仍在昏迷。一个相貌十分俊秀的青年男子微笑着站在阿娴身边,他的右手轻轻扶在剑柄上。我知道这个青年是马家死士的首领,这一路上他紧追不舍,若非是我擅长隐匿踪迹之术。又沿途布下陷阱,只怕早就被他们围住了,他虽然神态悠闲,可是我却知道他可以在一个呼吸之间拔剑杀死阿娴。

见到这样的情形,我反而冷静下来,这种挟持人质的手段我不仅见过,甚至也是亲手做过的,当初有一个十分厉害地汉人高手。就是被我用这种法子杀死的,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和阿娴的性命已经绑在了一起,我若是被他们杀了,阿娴也是性命不保。若想救出阿娴,最要紧的是不能任由他们占据主动,需要先声夺人才好。我瞧见有人在农舍地窗子里探头探脑。虽然看不清楚形容,却也知道必定是那个农妇,便摘下背上雕弓,向着那窗子射了一箭,我是部落中有名的神箭手,就是在半空中翱翔的鹰雕,都逃不过我的射杀,更何况一个寻常村妇,她只发出了一声惨叫就没有了声息。见我一言不发径自出手杀人。那个为首的青年武士全然不放在心上,突然伸手摸了阿娴的面颊一下,凑到鼻子面前嗅了嗅,这才轻笑道:真是滑腻如玉,香气扑鼻。好一支倾城名花。也难怪咱们少主念念不忘,你这恶贼竟敢诱拐我家少主的侍妾。真是罪该万死。少主已经传下了谕令,要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起杀死,可是我马忠生平最是怜香惜玉,再说你也算是个人物,与其为个女子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如公公平平地划下道来。这位兄台,咱们也不联手围攻,只要你将我们一一击败,我马忠就做主放你们两人逃去,回去就说你们已经死了,这天下大得很,只要你们不再抛头露面,没有人能够找到你们,怎么样,我这个法子已经冒了天大的干系,若非和我同来地都是好兄弟,我还不敢背着少主作出这样的让步呢。

我闻言只是冷笑,别看我是个胡人,可是在并州这几年,早就见识了你们汉人世家的行事作风,马忠想用这些花言巧语来骗我,真是太小看我了。阿娴是马家少主的元配夫人,从前他们以为阿娴必然已经死了,所以大肆宣扬她的贞烈之名,然而若是给人知道阿娴还活在世上,昔日的美誉就成了笑谈,那些世家最重颜面,岂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阿娴还活在世上,那个薄情寡义地混蛋就会寝食难安,我虽然是掳走阿娴地罪魁祸首,可是如果让那个混蛋选择的话,他宁可不杀我,也不会放过阿娴。这个马忠能够奉命来追杀我和阿娴,多半是马家少主的亲信,岂会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他看似给我留下一线生机,实则是想要用阿娴拖住我,不用围攻手段,仿佛公平,实则是为了怕我见势不妙突围逃走,车轮战法与围攻,结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个马忠看似精明,实则也是蠢材,不论他知不知道阿娴的真正身份,只怕事了之后也会被杀人灭口,马家连阿娴都要杀,更何况这些可能会查知真相的武士呢?”

听到这里,杨宁却好奇起来,开口问道:“那个马忠应该不会知道卫姑娘的身份,否则他岂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轻薄于她,这件事若是给马家的少主知道,必然心存芥蒂,为何你却要说马忠也有可能知道卫姑娘地身份呢?”

查干巴拉瞥了一眼杨宁,见他神色认真,暗道此人虽然手段厉害,阅历却不甚广,否则不会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便出言解释道:“追杀卫姑娘这件事情无比紧要,马家不可能任由十几个全然不知道其中厉害的武士自行其是,这其中必然有人深知内情,作为首领的马忠自然嫌疑最大。他既然也姓马,不是马氏旁系的子弟,就是家生奴仆,和那些精心训练地外姓武士不同,想必在马家待了许多年,阿娴地容貌没有明显的变化,他怎么会不认得。他出手调戏阿娴更是露出了破绽,这些世家大族行事最要颜面,我还没有被擒,他们怎么知道我不会弃了阿娴逃生,若是给我将他们地轻薄行径宣扬出去,马家必然名声大损。除非是马忠刻意做作,试问这个消息如果当真传出来,还会有谁相信阿娴是马家的少夫人呢?”

杨宁恍然大悟,击节叹道:“想不到一个寻常马家武士。都有如此心机智谋,你对上这些人胜负难料,而且卫姑娘又落入他们手里,如果是我遇见这种事倒没有什么,只要将他们都杀了就是,想来那个马忠也不可能在我面前杀死人质,然而你的武功造诣想必还没有到这般境界,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应该立刻离开,马家既然想要杀死卫姑娘,当然不可能放过你这个极有可能知道前因后果的外人,所以势必不能立刻杀死卫姑娘,唯一地办法就是将卫姑娘当做囚犯押解回去,一来是引诱你前来救援,二来如果你真的逃走。也可以从卫姑娘口中得知你的身份来历。只是你对卫姑娘用情已深,多半是无法如此理智的了。”

查干巴拉心中惊讶,想不到这个少年刚刚流露出不成熟地一面,便又展现出缜密的心思,可谓闻一知十,自己向他泄露关于贺楼国师的隐秘,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呢,然而这个时候他无暇思索,只得曼声道:“不错。我当时也想过先保全自己要紧,只是脚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移动,阿娴的性子外柔内刚,绝不是苟延残喘之人,当年她被迫以亲人的生死许下誓言。承诺做我的妻子。然而我若真的侵犯了她,只怕她即便没有自尽殉节。也会渐渐枯萎而死,如果当她醒来,发觉自己落入马家地手里,只怕会即刻自杀,断然不会在夫家的下属手中忍受屈辱,我若是不能迅速将她救出,只怕就来不及了。更何况我心里还有最后的倚仗,这些追杀我们的马家武士不可能人人都知道阿娴的身份,若是到了生死关头,只要我泄露这个秘密,包括马忠在内都不可能自欺欺人,如果他们还要继续威逼阿娴,就要想到被灭口的可能,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哪里还能有什么斗志,只怕立刻起了内讧也是可能的,如此一来,我和阿娴就有了一线生机,只为了这个,我就有底气与他们生死一决。”

杨宁若有所思地道:“这地确也是个法子,只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立刻说破卫姑娘地身份,果然如你所说,他们之间起了内讧,很有可能会让你趁虚而入救走卫姑娘,成功的希望要大很多,也不必冒着生命之险和他们厮杀决胜。”

查干巴拉沉默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我也知道如果揭穿真相,逃生的希望至少可以提高三成,然而我更了解阿娴的性子,她的心地太过善良,纵然夫家娘家冷酷无情,绝情绝义,她却还当自己是卫家的女儿,马家的儿媳,她的儿女还要在马家长大,她的生母还要颐养天年,我知道她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伤害自己地亲人。”说到这里,查干巴拉蓦然冷笑了一声,神色凛然地道:“再说我查干巴拉是什么人,我不到二十岁便做了苏拉,统率千军劫掠并州,纵横捭阖全无敌手,纵然是千军万马也不敢正面攘我锋芒,二十年前胡汉两族谁不知道我铁翼飞虎的威名,别说不过是几个土鸡瓦狗,就是遇到铁骑围困,凭着我手中长刀,背上弓箭,也能杀出重围,虽然存了万不得已之时说破阿娴的身份的心意,却只是为了保住阿娴的性命,至于我自己,可不会利用一个女子地隐私来保护自己。”

查干巴拉地形容原本枯槁干瘦,心情激动之下却是神采飞扬,仿佛恢复了昔日睥睨天下的风采,再无一丝晦暗神色,到了今日仍有如此威势,可以想见他昔日地英风豪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落拓至此,杨宁不觉生出相惜之意,暗自揣摩了一下当时情势,沉吟道:“中原武学的精华之处在于内外双修,而你们胡戎的武功却倚仗气血武勇之力,除了大鲜卑山擎天宫一脉之外,罕有变化,若是武功练到了极致,自然有高下之分,然而对寻常人来说四十岁之前倒也没有多大差距,而且你们的筋骨秉赋往往强过汉人,又长年以牛羊酪浆为食,更益增长气力,其实更容易修炼外功。你的身体虽然曾经受过极大的摧残。然而根基犹存,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活到今日,可见你的天资禀赋都是万里挑一,难怪二十余岁就能扬威于胡汉两地。根据你现在的情形,我可以推断你当日地武功成就,勉强可以晋入一流高手的境界。至于你的敌手,关中马家的武学虽不可考,究其根本应是源于少林一脉。佛门武功博大精深,若非天才杰出之士难以大成,而且进境也略嫌缓慢,若想有所成就至少也需三十岁后。然而到了那般年纪,智慧已经成熟,卫姑娘这件事即便不知道真相原委,也应该能够看出其中蹊跷,但凡是聪明睿智之人,也不可能糊里糊涂地追杀你们。我猜那些追杀你们地马家武士多半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武功初有成就。可能掌握了一些阴狠歹毒的杀人秘技。不论修为心智都不及你,这也是为了防备秘密外泄,两害相较取其轻,因为这个缘故,你们双方倒也勉强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只是卫姑娘既然落在他们手里,你就难免受制于人,若想救得卫姑娘,你出手越狠辣越好,最好让他们以为你对杀人比救人更感兴趣。否则便得束手缚脚,终致败亡。”

查干巴拉讶异地瞥了杨宁一眼,只觉得他对当时情势仿佛亲眼目睹一般,不禁颔首道:“公子说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道理我早已明白。当日我冷笑片刻之后,便扬声道:姓马的。你不用说这些废话,我也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你们少主的姬妾,她既然已经嫁给我做妻子,生生死死就都是我的人,我是万万不会将她交给你们的,你们现在若是放了她,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你们就立刻杀了她吧,最多我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给她做陪葬就是。

说完我也不等他们回答,挥刀便向站在院门处地两个武士杀去,我这一刀势猛力沉,其中一个武士或许自恃臂力了得,居然横剑阻拦,被我一刀斩断了长剑,顺便还收取了他一只胳膊,哼,我的宝刀是并州一个大族的传家之宝,虽然表相不起眼,却足以切金断玉,岂是那些寻常的百练精钢可以抵挡的。别看马家派来的追兵都是经过苦心训练的武士,然而若论悍勇狠辣,他们给我提鞋都不配,另外一个武士原本一剑刺向我左肋,见此情状居然回剑救护同伴,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拦腰就是一刀,将他斩成了两段,然后当头一刀,又将那割断了手臂地武士劈成了两半。

见我一出手就血肉横飞,那些马家地武士似乎有些吓呆了,原本他们埋伏了两个剑手,想要在我进院之后阻住退路,可是看见这一幕,他们从藏身之地跃出之后居然呆立不动,如果我这时候要走的话,只怕没有人敢来追我,不过我岂会临阵脱逃,我大踏步走进院子,用刀指着马忠的鼻子道:你们也不用搞什么车轮战法,老老实实地一起上吧,免得我还要多费手脚!

那个马忠脸色青白,他狠狠地一挥手,其余那些武士一拥而上,不过他自己却守在阿娴身边,这一次他的长剑已经出鞘,只差没有架在阿娴的脖子上,显然是为了防备我。不过我早已经有了成算,既然已经开战,就不能草草了事,总要将这些追兵杀得七零八落,我和阿娴才能从容返回草原。他们虽然人多,而且隐隐结成剑阵,看似无懈可击,可是我的刀法迅猛快捷,最适宜以寡敌众,他们防守森严,我便拼着受伤撕裂他们的阵势,他们的剑法凌厉,我的刀法便更加狠毒,最后终于被我凭着以命搏命地一股煞气,击溃了他们的剑阵,虽然受了十七八处剑伤,却一连杀了他们六七人,我杀得性起,用刀指着马忠道:若不是因为病重,岂能让你们嚣张到今日,老子憋闷了这些天,早就想和你们拼个痛快,你想用我的妻子来胁迫我,却不知道如果没有她,你们早就是死路一条,若是聪明的话就快些放了她,否则我将你们一个一个都砍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