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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邹竟不见她有半分不舍,一早上都对她没好脸色。个没心没肺的蠢奴才,那南下的路途必定颠簸,吃的用的是粗食陋水,小榛子又是个成日不吭气的木疙瘩,这一路她竟也不心疼他。平日的阿谀巴结都是假的。

楚邹龇牙轻磨:“那宫外是有豺狼虎豹么?你就这么对你主子。”

小麟子最怕他提这个,耷拉着眼皮没应。

楚邹蓦地缓和声调:“上来,随我一起去。”

哎,他一这样她就心软。

小麟子想了想,到底为难地晃着曳撒,眼睛瞥向内廷:“陆老头儿腿上不好还咳痰哩,奴才在宫里等太子爷回来。”

“驾——”赶车的侍卫挥鞭子。

“哼,用不着你等,爷不缺奴才伺候。”楚邹便失望地垂下帘子走了。

车马扬灰,小麟子追赶几步。眼见那甬道外头人影阑珊,陌生如魑魅魍魉,顿地便止步不敢往前,只对着车尾巴喊一声:“太子爷到了给奴才来信,奴才识字了。”

马蹄子咯噔咯噔走远,楚邹听见了也跟听不见。人影看不到了,她才略略有些怅然,迈着细长的腿儿默默往右翼门回去……再不回去院子该长草了。

光阴静悄悄地流转,天黑了亮了又是一天,紫禁城里并不因为东宫的不在而觉得缺了什么,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四月上头的时候,小麟子收到了两件肩袖饕餮的曳撒,都是绿脖子四颗牙的。一件森绿是三皇子做的,叫小邓子直接送进破院里,没有人晓得。一件赤红的却是二皇子差小喜子送来,也不晓得那天怎么被他听到了,他送又不好好送,偏特特送去给吴全有转交。

一个十七岁的闲散皇子给一个十岁的小太监送红袍子,怎么听着怎么别扭。吴全有就把小麟子拘着了,哪儿也不让出去浪荡,就只在御膳房里跟着打杂。

小麟子被看着出不去,只好跟在陆安海歪肩膀后头学摆膳。在宫里头摆膳是门不吭声的活儿,得眼观鼻鼻观心地静悄悄去琢磨。御膳房里的菜式经年累月不变,你看着各宫布的菜都差不多,一天两天看不出来,时日久了才能悟出那里头的玄妙。每当送膳太监们排着队儿等在院子里时,那便是老太监陆安海最风光的时候,他勾着脑袋不言不语,见哪宫奴才走上来,手便往哪几道上默默一指,那奴才便眼明手快地端盘入盒。像是韩信点兵、气贯长虹,每每叫小麟子肃穆不已。

楚邝的喜好并没有人知道,小麟子是在去清宁宫时,偶然瞥见他用筷子戳着膳桌上的土豆和芹菜玩儿。为什么玩儿,一定就是不爱吃,不爱吃的才会挑起来戏弄。就比如他时不时地挖坑子戏弄自己。

于是那几天清宁宫二皇子所的膳食便变着法儿的是这两样。

她装模作样的,把膳食安排得自以为甚是巧妙,但很奇怪的是,那几天楚邝却把盘子吃得很干净。

太子爷不在的这些日子,小麟子从白虎殿经奉天门场院往御膳房走,路上总能够遇到楚邝。他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很修长了,是个英俊的皇子贵胄,每在路上遇到她,便会撇眉勾唇地对她笑笑。显见得是看穿她这几日的小动作,料不到她竟有胆略报复自己,并觉得甚是诙谐好玩。小麟子于是不敢再招惹他,每日只是认真学着摆膳的本事,她心思灵透,不多少日子便把各宫娘娘的喜好记在了心里。

……

坤宁宫的修复在一天天进行,锦秀时常过去帮衬,等到四月中旬直殿监把钟粹宫收拾妥当,她也就要携皇九子楚鄎挪窝了。

张贵妃对于这个结局是意外的,但也只是面带笑容不表露出来。她现年已是个三十五岁的丰腴妇人,遇事不再似当年初入宫时那般急泛,否则也不至被皇帝冷落这些年。只惘然把过程略一回忆,却觉得有些便宜了锦秀。

挪宫的日子渐近,她便暗地里观量着锦秀的反应,锦秀倒是日复一日不变的谨小慎微着,叫她看不出来什么。张贵妃想了想,到底锦秀这些年在她身边确实素朴低调,眼帘也是低垂,平素她也偶有叫宫人在背后盯着,并不见锦秀在皇帝跟前有过逾越,张贵妃便又说不出什么。

傍晚夕阳余晖打照进景仁宫里,锦秀在后院耳房收拾了行李,便恭敬地跪在张贵妃跟前辞行。

张贵妃端着茶盏坐在嵌云石直腿罗汉榻上,语调轻轻:“这么多年了,本宫对你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不把老九给旁的嬷嬷宫女伺候,唯独交给了你,便是看在你本分懂事儿。今后从这里出去了,他日若是得脸,也莫忘记本宫这些年对你的关照。”

她说着,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锦秀年轻的脸庞,素日不曾细看,怎生今朝这般一睨,却是别有一番润物细无声的风情。那一句“他日若是得脸”,便说得有些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