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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微笑道,然后望着竺法深:“深公或觉我言有狂妄,彼此已是殊途,我亦不求相知。此前所颂之偈已是旧识,当我起身而去时,已有新得,不知深公可愿一闻?”

竺法深虽然已是沙门信众,但其实亦未能完全堪破意气,否则完全不必自小楼上行来,听这少年言辞非己,心内已经隐有不满。待听到这里,更觉这少年确是无礼之人。

佛法精义,就连他都要枯坐苦思,沉吟斟酌良久,始能有一二心得。这少年先前一首佛偈或有几分偶然侥幸得之,确是工整,就连他也只能从其行为将之撼破,但若说这么短时间能更有优于先前所得,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沈哲子倒不管旁人信或不信,反正都是现成的东西,张口就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原本有些嘈杂的环境,因沈哲子道出这二十字的佛偈,气氛陡然寂静下来。原本单独听到这一首佛偈,或能有所感触,但不至于过于心惊。可是在众人皆已认可前一首佛偈的情况下,再听到这一首,便如平地生风,江潮骤起,境界陡然跃升到一个全新境界,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尤其那个竺法深,在听到这首佛偈时,仿佛一道惊雷于耳边骤响,又如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越是咂摸,越觉得这首佛偈似有无穷尽之意,就连他心中许多疑难都豁然得以贯通,而许多业已打磨成熟的观点,也都被碾压而过坍塌下来!

看到场中众人闻者今皆愕然,沈哲子会心一笑。

时下盛行的佛教般若宗,本就是禅宗的前身。而这两首佛偈所所牵涉出来的六祖慧能与神秀和尚,各自都为后世禅宗开一派之论的宗师人物。无论是否信佛,对这一桩公案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菩提本无树,可以说是将禅宗般若性空阐述到了极致,单单凭这二十个字,时下这些高僧,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在沈哲子面前低头。

眼见那竺法深仿佛顿悟一般沉吟不语,沈哲子才不会给他悟道一般爽快体验,无论这和尚是不是琅琊王氏之人,既然架秧子起哄,那自然也没有什么客气的。

第0162章 踵贤而行

“关于我这新识旧识,不知深公可有教我?”

沈哲子朗声问道,听到他这问话,其他人也都纷纷转望向竺法深,希望这位佛理精湛的高僧法师再发议论。凭他们的造诣,只觉得这首佛偈有种洞察一切,悠然物外的豁达,细思之下颇有所得,已经很难予以辩驳。

竺法深思路被打断,神情颇有不虞之色,这首佛偈给他触动尤深,但若说到点评,却已经不知该由何说起。

竺法深怯于开口,沈哲子倒不感意外。时下佛教,本就并未本土化,重要的经文缺失,是先天缺憾,不足形成一个完整的传道经义,《金刚经》《法华经》等重要的经书如今统统没有译传。

因而时下江东之人对于佛法的理解,往往是从玄学的角度加以探讨。玄学在西晋时已经达到一个巅峰,从这个角度去诠释尚有缺失、粗成的佛法体系,便会造成义有千种、法出多门的现象。单单在江东流行的般若说,派系就有六家七宗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