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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麻衫上沾满血水的医师快速冲过来,有些粗暴的撕开少年衣衫前襟,只余下箭簇周围那一角布片。稍加诊断后,两人似乎有了决定,其中一个取出剪刀剪断前后露头的箭羽、箭簇,另一个则在竹筒中倾倒出一些烂泥状的药膏,在两手掌心抹匀,而后才对那少年咧嘴一笑:“小子,要挺住!”

那少年听到这话,两眼闪过一丝茫然。

“压住他肩腿!”

另一名医师暴喝一声,继而铁钳夹住那箭杆一端蓦地用力一拉,血淋淋的箭杆顿时被拉扯出来,与此同时,一股血箭陡然飙射而出!那少年四肢蓦地挺直,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眸中神采快速黯淡下来,喉咙里荷荷声沙哑到了极点!

沈哲子蹲在了一边,看到这一幕时眸子骤然一凝,受后世那些记忆影响,他本以为这少年会大声嘶嚎出来。然而看到这一幕才明白,真正深入到骨髓的疼痛,人反而是喊不出声的。

另一名医师两手捧住药膏死死压住那少年前胸后背的血洞上,但是仍有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涌出。那少年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如犯了疟疾一般筛糠颤抖,眼珠已经不断往上去翻动。

“熬得过眼前,挺得过今晚,养不多久,又是一个悍卒。”

郭诵行到沈哲子身后,顺着他视线所指望去,嘴里叹息道:“若是在北地,也只能一刀了事,省了许多痛楚。”

沈哲子如梦初醒,蓦地站起身来在远地徘徊数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手道:“我无事。”

看着少年袖下双手既不自然的长开又攥起,郭诵心内叹息一声,大凡有正常人性嗜好之人,谁又愿看这种惨绝人寰画面。沈哲子承受力要比他所想还要好得多,当年他初上战阵,每次都只顾得上抹眼泪,几个月后才敢持戈挥刀。

沈哲子倒不知郭诵所想,挥刀割下一角衣襟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旋即更觉几分黏湿,而后才发现那一角衣衫早被血水打湿,不用想眼下他额头也是血红一片。他自嘲笑了笑,将手中沾血布片丢在墙角,然后才行至垛墙前,望着下方狼藉战场皱眉道:“我观先前所战,敌形甚乱,应该不是历阳精锐吧?”

郭诵行到沈哲子身旁点点头:“使君所料不差,这几日来攻者被甲者无二三,进退无据,绝非历阳主部。应是近来几县掳掠之青壮,被强驱上前来疲痹我军。主将张健始终不曾现身掠阵,应是在率众左近游弋寻找出路。”

沈哲子闻言后又是默然,望着下方那横陈的一具具死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时下青壮配牛,不误农时的情况下能够耕作顷余良田,每年可产粮百数斛。然而现在,仅仅只是堆叠在关墙下一段腐尸烂肉而已,死得没有丝毫意义。

大业关雄壮高耸只是其次,因其依照北地坞壁建造而成,基墙底部有一定缓坡,长近丈余,一方面增加关墙的稳固性,一方面给敌方进攻制造障碍,必要时可以安置拒马,同时也极难搭建云梯,一定程度上拉长战线,减少关墙下的箭矢覆盖死角。当需要夜袭敌军时,无论是突出还是接应都有极大便利。

仅仅只是这一点建筑的不同,居然就能造成这么多战术上的优势,对于古人的战争智慧,沈哲子也真是由衷的赞叹。但一想到这一点建筑的改动,不知就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他又有些笑不出来。

大业雄关横亘在此,左近都是连绵山峦,即便有山间小径,也很难容许大批军队通过。人能行得过去,军械也都无法搬运。可以说只要大业不失,京口暂时无虞。除非历阳部能南下攻破宣城,而后绕行吴中北进京口。但若真发生这种情况,江州又绝无可能坐视不理,历阳部也不敢大举深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