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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的年轻人,无论有无才能,门第如何,其实并没有太多机会介入到时局中,除了居家进学以外,主要的事情就是出没在大大小小的场合中,若能得长者一言褒扬,那便受惠无穷。

能够像沈哲子这样,年纪轻轻便深刻介入时局,屡次谋划大事,即便不是孤例,也实在罕见得很。

而今次这件事情,场中这些年轻人即便不是首倡,也多参与其中,为之奔走呼应,如今台中终于做出肯定的表示。这对于参与者而言,不啻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正视和肯定,因而兴奋,因而欢呼雀跃,也都在情理之中。

摘星楼各层楼外的游廊同样站着许多年轻人,或是临高远眺、欣赏远处的景致,或是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街巷和庭院里的行人。

摘星楼六楼上的游廊,离地已经有十数丈高,由此远眺,视野全无遮拦,附近那些建筑平地看来或许也是美观,但从这个角度望去,便好像是顽童堆叠的瓦砾,不足为观。都外南北流淌的青溪,在这个角度望去就好像是一条波光闪烁的银线,又好像是横躺在大地上一条不起眼的裂痕。

“居高揽胜,风物壮美。此间胜景又别于峰峦山巅之趣,高立繁华之都,远别渺小之众,天地俱涌于前,实在是让人心意壮阔,神思远游,小觑人事!若能长久伫望,庸者也能拔智,俗者也能脱尘。那位驸马能够多为奇论妙议,发乎常人未及,出乎门庭所限,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啊!”

到了这个位置,半空中风势已经转盛,站在游廊那镂空的屏障前,哪怕不动,自有清风扑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在这一层的宾客已经比较少,一个临窗远眺的年轻人颌下短须轻轻颤动,神态悠然自得,语调则半是感慨半是羡慕。

江夏公卫崇站在另一边,一身白衣胜雪临风而立,玉琢粉面顾盼生辉,听到这话后便笑语道:“逸少为此议论,倒让同席心生惭然。此楼我也常登揽胜,虽然所见壮阔,终究还是殊少所得。风物虽美,但若说能启智远俗,也实在言有过誉。”

先前发声那年轻人便是王羲之,闻言后便微微一笑,退回到厅中来说道:“秉性不同,意趣自有清浊之分。共揽一景,所感也是殊异。人事差胜者,未必敏于清趣。江夏公倒也不必自惭,能得自知,也是险胜。”

卫崇听到这话后,只是干笑一声,继而便往旁边行了一行,有些不悦的望了一眼李充。

偌大厅中七八人,李充也真是有苦难言,掰掰手指头一算,好像除了另一边的谢尚,厅中这些人大半已经被王羲之得罪过了。譬如默然独坐的王述被其称为弦驰声喑,正在一边手谈下棋的殷浩和王濛,一个是虚应伪合,表里不一,一个是轻佻放纵,长性不定。

而如今更是一言臧否两人,还未到来的驸马沈哲子是人事差胜,远于情趣。而自己凑上去的江夏公卫崇,则是一无是处,唯有自知。

如果不是深知王羲之性格本就如此,李充真怀疑这小子是来搅乱聚会的。好作议论但却拙于遮掩,在与人交流谈话中,每每不注意就得罪了人而不自知。这样的性格,自然很难受到欢迎,哪怕李充与其也算是总角之好,但也往往被堵得难受,意趣不同,交情也是寻常。

李充也不想将王羲之请来,他虽然不涉入到王家子弟和驸马之间的潜在争执,但也是明白的,不想给自己招惹这个麻烦。但是王羲之自己听说沈园摘星楼临高揽胜美不胜收,又听说李充如今正帮沈哲子做事,见面提了几次,李充也不好替驸马拒客,只能将之带进园中来。

果然他没有看错王羲之,到来后不久,话说得不多便已经频频冷场,被人诸多不待见,如今最安排在了最高的楼层上,结果就是一群人坐在这里,无形之尴尬。而偏偏这尴尬的源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造成冷场的主凶。

“诸位,驸马已经登楼,是否下楼去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