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页

谢艾并非只知钻研经义的腐儒之辈,在听到沈哲子的介绍后,再凑近来一观,心中不免震撼更深。他对于洛阳周遭地形地势并无认知,也无从判断这一份地形图准确与否,但料想以沈哲子的身份地位不至于无聊到专门摆一个胡乱做成的地图,只为摆在这里吓唬人。

如果这一份地形图是真的……谢艾看到那些等比例缩小,山河道途分布清晰了然的雕塑,一瞬间脑海中便迸发出惊叹之感。别的都不必论,这一份地图在军事战争上能够发挥出的作用简直无与伦比!

而在震惊之余,他也意识到制作这样一份地图所需要的庞大消耗,而且听沈都督说乃是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做成。换言之,早在淮南军还在与南来羯国大军交战的时候,这一份地图便已经开始制作!投入这么大的时间、人力和精力,只为打造这样一份地图,目的如何自是不问可知!

虽然有了沈哲子的允许,但谢艾为了避嫌,还是不敢仔细观看这份地图,侧身而立望着沈哲子英俊无俦的侧脸,张张嘴却不知该要怎么说。

沈哲子也一直在留意谢艾的神情变化,其实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刚才虽然作态意在加深谢艾和同伴们的隔阂,不过对于谢艾其人心思如何,他也拿不准。

他相信以谢艾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意图,其人还是选择留下来,这就让沈哲子感到诧异,也猜不到谢艾跟那人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矛盾。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派人送给张骏的那封书信已经给谢艾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因此也就无从猜度其余。

双方都不知道该要怎么打开话题,一时间书房内气氛便略显沉闷尴尬。

沉吟片刻后,沈哲子正打算主动开口提起谢艾那篇文章,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侧首一看只见谢艾已经跪在了他的身旁,忙不迭侧身闪开,不乏疑惑道:“子欣兄何以如此?”

谢艾跪下之后,垂头望着地面,心内也是异常纠结。说实话,就算他已经有了要投靠淮南的想法,也不想将自己姿态摆的这么低,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知沈都督心目中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看法。刚才他公然违背索宁的意思,在时下看来是颇悖于乡情,要被人视作薄情衰德之人。

可问题是,他眼下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如果淮南这里不能给他提供一个庇护,回到凉州之后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于能否安全回到凉州都在两可之间。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获得沈都督的庇护,一旦行出都督府之后,只怕索宁等人不会再给他自作主张的机会。

所以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一刻,语调不乏悲伤道:“艾本凉土微士,向无世祚显才自夸乡土,若非都督嘉言入于牧府,平生未必能有机会入览中州之盛。然则微身难承大誉,因有见厌乡士。此前府下阿鹤郎君礼问,斗胆拙才自献都督案前,都督览之若有可采,乞求分寸容身任劳。”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才总算明白过来谢艾与那些乡党的矛盾,原来是自己给谢艾惹来了麻烦。他是在高位待得久了,因而一时忽略后进之士的困境。假使易地而处,他待在凉州张骏那种位置上,台内突然有信夸赞称许他治下一个既无世祚又无才名的寻常之人,他心里也是要犯嘀咕的。

此前他是顺手提了一笔,对此也并没有太过郑重其事,是忽略了谢艾在凉州的真实处境。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接下来一系列的人事变化便都可以猜测出来了。他是因为有着一份记忆,清楚知道谢艾才具如何,但是别人不知道,自然就难免诸多猜测。一旦生出猜疑之心,许多原本寻常的事情再看来,就会蒙上一层可疑的色彩。

比如沈劲邀请谢艾代笔论述,这本来就是一件单纯的小概率事情,但在旁人看来则不然。如今再想,只怕谢艾也是难免心生误解,否则不可能会拿出那样一篇文章。他早在杜赫那里得知,凉州人是希望淮南能够一起出兵攻打关中,而谢艾是自己亲笔点名的贤士,凉州人想要对自己施加影响,不可能不与谢艾沟通。

可是在谢艾那篇文章中,虽然没有否定进军关中这个话题,但也并无鼓动,只是单纯可观的评论进入关中的利弊。而这些内容,也是沈哲子考虑良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