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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这段时间里,也一直待在灵昌津附近,须臾不离。这简陋营垒倒无多少可巡察之处,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行走在行伍之间鼓舞士气:“不过诸位也不必心忧,淮南早年也是一片战乱荒土,尤劣于此时河畔。但如今又如何?我等淮南将士,最不缺便是迎难而上之壮烈,往年纵有胜绩,时流多以侥幸而有轻视。然则今日,寡众、疲兵、乏用、远乡,观则必败之仗,所恃者唯此一身骨血壮气,必败之中博取胜果,来日还有何人再敢小觑淮南之烈!”

将士们听到沈哲子这一番话,神态也是不乏凝重。说实话,淮南过往几年,大小战事也经历不少,但类似今日这样完全劣势的情况,实在是不多。

诚如沈哲子所言,无论方方面面,淮南军都无优势可言,甚至就连这个重点防守的作战地点,都未必会是敌军进攻方向。

所以沈哲子自己内心里,对于这一战胜负如何也实在没有什么信心,他虽然相信淮南军绝对已经称得上是天下有数的强军,但以往每次大大小小战事,他都是极尽所能,从各方面加强淮南军的优势,并不将淮南军完全置于绝对劣势的作战环境中。

可是这一次,作为直抵黄河的一支孤军,他自己也实在力有未逮,此战能否得胜,就要依靠淮南军将士们自己的斗志。

但斗志这个东西,实在太难琢磨,有人为了生存活命,有人为了保全乡土,有人为了飞黄腾达,都能抛开生死之间大恐惧,舍命一战。

而且沈哲子向来也觉得,战争乃是最复杂最激烈的博弈,若凡有所战都必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是为将者的不尽责。临敌敢战是将士们的职责所在,而这一次,不能给淮南军将士们营造一个优越的战场环境,的确是他的失职。

其实这一场战斗,是可以避免的,淮南军沿河布防,本来就是勉强。如今已经笃定敌军将会趁着淮南军虚弱来攻,最好的作法莫过去暂退一步,等待后继大军北上,然后再全力北上进攻。

但是如此一来,后续淮南军的作战压力就要大得多,可能要付出数倍乃至于更多的代价。

而且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淮南军未来肯定无可避免的要大规模于河北作战,河北无论风物还是地形,对淮南军而言都相当陌生,可谓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而且依照沈哲子的风格,他不可能给予河北时人太多利益妥协从而将之因为己用,以降低未来战事的烈度。

所以未来,计划之外的遭遇战会越来越多,就算沈哲子能够把控大的战略方向,但像眼下这样意料之外且不占优势的局部战斗,就需要淮南将士们自己保持一股气劲,不只是为了获胜,更是为了活命!

“时人多以国士标我,我也时常以此自豪。但扪心自问,永嘉以降神州陆沉,中原之地奸逆群起,大势悲哀,苍生遭难,唯我淮南,以孤弱之众痛击羯胡贼逆,以百战荒地重建天中乐土,岂是一人之功!若无我淮南带甲壮士舍命奋战,屡破强敌,苍生又知沈维周何人?能与诸位共事,不以浩劫为忧,不以孤弱为困,纵有天倾,自有我淮南上下铁骨担之,余生可谓大幸!天下几人称孤,几人道寡,可曾问过我淮南壮士?三月兴兵于淮南,六月共饮黄河水,我与诸位俱壮行,今日于此,一步不退!临战之际,唯一言有问,我将性命置于诸位之手,诸位可愿于此全我性命?”

“为都督死战!”

简陋的营地中,到处都响起淮南军将士们的吼叫声,虽然不甚整齐,但一时间也是杀气盈野,令人感怀动容。

沈哲子在听到将士们的回应后,一时间也是倍感欣慰,不过也并未再继续煽动人情,毕竟这样亢奋的状态,对人精神体力也是极大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