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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将郭诵扶入席中,暂且不提其人罪过,转而望着郭诵笑语道:“人力实在有限,公私实在难作两顾。这几年府下事务良多,即便有诸贤分劳,我也真是渐渐寡于人情。譬如今次家事催人,我也真想从速定乱,疾驰归家。但大军十数万、生民百数万,俱因我之一念盘桓于此,不敢有负,也只能薄于家室了。”

郭诵虽在席中,但坐姿却极为别扭,闻言后连忙欠身拱手:“末将等愚不堪事,不能深为大都督分忧,实在是有负……”

“幸在有愚啊,否则边事何必有我,也只能临江北望喝彩了。”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语一声,继而又叹息道:“早前我是不愿郭侯入镇荥阳……”

“末将如今为乡情深扰,才知大都督此前关照之念,实在惭愧。”

郭诵连忙开口说道,言中充满真挚羞愧。

“但正因郭侯当时强请,我才多感欣慰,于人情论,终究没有看错郭侯。至于稍后乡情干扰军事,虽然源出郭侯,但我也难辞其咎。以非于其任而任于其人,郭侯你这一番困扰焦灼,似乎有些逾份啊。”

“末将不敢……”

郭诵听到这话,忙不迭便要离席下拜,待见沈哲子满脸笑意,才觉出这不过是笑谈,哑然片刻,突然蓦地一叹,终于正视着沈哲子说道:“末将已经年久不闻大都督趣谈,其实、其实山河败坏本非一家之过,复兴晋祚也绝非一人之劳,大都督虽是世道翘楚,但、但也实在太苛待于己……”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片刻后才又拱手道:“末将实在拙于辞,但身受大都督重恩,凡有所命,必舍命效力!今次罪在末将,即便枭首明刑,末将绝无怨言!”

“我方才夸言没有观错郭侯,你现在这么说,那就是打算以命悖约,非议于我了。往年都下俱微,尚能相约重整山河,如今我正斗志高昂,郭侯反要弃我吗?”

沈哲子皱起眉头,不悦说道。

郭诵听到这里,双肩微微一颤,唇角微微翕动,片刻后眼眶已是微红,言中微带哽咽:“末、末将本非名将之资,幸受大都督举用,只、只恐才弱难取壮功,怎敢、怎敢……”

“此世本非英雄之世,诸胡杂种尚敢夸世,我晋室勇烈岂能让先!即便不言其后,殊功已成事实,河北、关中,及于四夷,尚有诸多不识天命,懵然插标者,岂能轻动弓刀闲置之念!”

沈哲子讲到这里,两手按住书案,身躯微微前倾,神色也转为严肃:“此言不只道于郭侯,也是道于往年共事,也是予我自警!”

话讲到这一步,郭诵就算迟钝,也明白了沈哲子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深拜之后又忍不住抬头望向沈哲子,低语道:“神州逆乱,天灾之外,何尝不是错位人祸。大都督……末将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