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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这才露出微笑,继而便又叹息道:“我虽然自己再无所惑,但却深为世道而悲啊。壮行如我,尚要感慨道业难近,此世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有宿慧、才力如我,纵然修持诸善,到尾仍是一空。这么说来,与其执此狂妄之念作无功之劳,还不如趁此甲子春秋,恣意狂乐,也算无负此生。否则也只能沦为规矩之下行尸走肉,为我圣贤之路垫足。”

听到沈哲子这一歪理,葛洪算是彻底没词了,更由衷感觉到这小子哪里是来论道,分明是来为难自己的。

“大都督乖言厉论,我实在不知该要如何作解。人行法途,见知如何本就各自体会,我自乐于吾道,未敢远作旁顾,也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同契此论。”

能把葛洪这个搞封建迷信的老手给辩驳倒,沈哲子不免一乐,不过这也不是他夜访的主要原因。有的事不破不立,不扯出葛洪那一套的逻辑漏洞,也不好往里面塞新的东西。

所以他稍作拱手算作道歉,才又笑语道:“方才所论,不过戏言,我自己也知不过只是孤僻狭念。人生于世,修持分寸自有分寸所得,若是只睹圣贤光辉而余者无顾,则必耳昏目眩,自迷于途,于人于事都是无益。诚如屈子所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不知大都督究竟有何教我?”

葛洪听到这里,强自按捺住不适之感,皱眉发问道。

“道自存乎天地,先人发以未发之声,后者百代承惠,因是称以圣贤。先贤微言以大义,非灵秀翘楚不能得于其全。但先人凭何以发声?应是道之所在,遂古早存,人有所感,因是而言。道传自古久,前人所趁,无非先生于世,言道传之,既以迷惑百代。”

沈哲子讲到这里,身上已经弥漫起一股难言的气势,抬手上下一指,语调也转为凝重起来:“我与仲尼,俱生乎此方天地,竟困于先贤故久曲解之牙慧碎言,而罔顾近在咫尺、亘古久传之道理,这是何其愚钝!”

“若能发挥自我之灵光,穷究天地万物之道理,哪怕余生略得浅识片言,也能自傲于此道中,自我之前寂寂无人!先贤纵以满月耀世,也不能吞我微星之光!”

第1014章 天人之境

葛洪虽然与沈哲子接触不多,也多有刻意的疏远,但对沈哲子性格如何还是不乏了解的。沈哲子虽然看似宽宏雅量,颇有合流于众、礼下于士的谦和,但其内心里却有一种崖岸孤高的狂傲,总会不经意间的流露出来。

这也是葛洪对沈哲子向来持敬而远之态度的原因之一,这样性格的人,若仅仅只是一个家世身位俱都不同的人,那也顶多只是表里不一,伪成常态。

但沈哲子恰恰家世显贵,身位高极,本身又颇具导引世道的能力。所以这种人就显得尤为可怕,其外在表象有什么表现,那都是有着种种考虑和目的,但内心里向来都存一份冷静和淡漠,笑语晏然间杀人如麻,根本不会予人事以足够的敬重。

这样的人,善恶如何已经不好评判,若果真要对世道造成什么戕害,那绝对不是刘、石之类贼夷能比的,胡众残害世道顶多是残酷的杀戮。但这样的人一旦为恶,其手段之多令人防不胜防,甚至会令人不由自主的乐而蹈之,甘为帮凶。

所以,葛洪对沈哲子的疏远,除了本身意趣不同之外,更带着一种令他都无可奈何、无从消解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