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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艾听完向俭的陈词,先是稍作沉吟,然后才摆手对左右亲兵说道:“你们且先退下,我与向君有秘务商谈。”

待到房中只剩下两人,谢艾便望着向俭,一副欲言又止状,又过片刻后才蓦地一叹,而后问道:“我与向君虽是初见,但过往几月门下也多交涉往来,算是神交日久。所以想要请问向君,依你观之,我这人身位处境如何?”

向俭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先以视线余光打量一下谢艾的神情,然后才谨慎道:“使君过河以来,壮行河北,小民虽然未有亲见,但也多闻盛名。如今更受南国沈大都督雅重,付以强兵,任以重镇,众望集身,实在是令人敬仰!”

谢艾闻言后,意味莫名的笑了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盛名大誉之外,我之前身如何也无需隐瞒。我本凉土伧寒,只身入于沈大都督府下,随同北进,侥幸得功,未足春秋,已经显进至此。”

“使君大才,得逢明公,际遇玄奇,实在令人惭愧不足。”

向俭对于谢艾的身世如何自然不陌生,虽然过往这些年华夏大乱,草莽之中英雄辈出,但向俭浸淫于这世道中年久,也明白这样的际遇有多稀少,才能之外还要逢于机遇,否则他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一直碌碌无为,积年为寇。

“言及于此,我也不妨再作深谈。人世诚有长忧,不以身位能免。如今的我也算一时煊赫,但也未必敢说全无忧困。”

谢艾讲到这里,移席更近向俭,继而又说道:“向君此前陈言两军优劣,其实我身临此境,名位所系,又何尝不知当中内情?但军令下达,向君若临于我这身位,又将要如何应对?”

向俭听到这话,先是沉思片刻,继而脸色便陡然一变。谢艾言中深意,他也只是似懂非懂,但就是能够想象到的这一点,已经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能为寇经年,悍勇之外自然不乏狡黠。况且谢艾的暗示已经极为明显,其人只身为用,在淮南素来没有根基,能够达于眼下身位大半还是出于适逢其会的侥幸,木秀于林自遭群妒,王师数镇集于大河两岸,这种注定胜负难料的战事落在谢艾头上,谁能说当中没有玄机?

这当中蕴含的信息量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向俭的理解范畴。他虽然也是不乏心机,但说破天不过一个积年悍匪而已,对于这种层次的勾心斗角又能了解几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他能与闻的秘辛!所以在稍作沉吟之后,向俭便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垂首不敢去看谢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看来向君终究也不是能够为我分忧之人啊!”

眼见向俭额头冷汗涔涔涌出只是垂首无语,谢艾又是叹息一声。

然而只是语调不高的寻常一谈,向俭听完后整个人都颤了一颤,忙不迭避席而拜,颤声道:“小民不过乡野卑伧,使君喜忧如何,实在无从领会……但既然幸得使君招引入帐,也愿斗胆为使君稍作分忧!”

听到向俭这么说,谢艾才哈哈大笑起来,亲自弯腰将向俭拉起扶至席中,然后才又压低声调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与向君稍作直言。王师物货调用是真,但是否进攻邺城,诚如向君所言,仍是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