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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沈哲子也明白,乞活军谋求独立,与河北士流争取乡势保留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底层可怜之众,尽管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但却远远达不到拥有政治主张的程度,乏于长远的规划。

勉强要作类比的话,后世江东北府刘牢之与乞活军倒是不乏类似,本身掌握着强大武力,但却没有自己的政治诉求或者说无从实现自己的诉求,结果只能沦为当权者的爪牙屠刀。

但乞活军要比北府兵更加悲惨,北府兵最起码还出现了刘裕这样一位英主,借着江东世族争权夺利的机会,一跃而起登上了政治舞台成为主角。

而乞活军从创立最初,一直到最后的消亡,始终没有获得这样一个机会。或许后世羯国崩溃,李农与冉闵的那一次合作算是最有可能,但随着李农伏诛,乞活军作为一股势力便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第1423章 广宗顺义

虽然俗语有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在真实的历史场景中,没有知识分子参与的世道变革,没有一次能成。

永嘉之乱的祸首汉赵刘氏,本身便是汉化年久的屠各贵族,刘渊个人文化素质在于中朝世族名流的交往中都能不落下风。而羯赵的石勒,起事不久便创设君子营,更大用张宾等一批才力之选。

之后的前燕慕容氏,更是汉化的急先锋,偏处辽东一隅之际便招揽了大批的北逃士人。氐羌的前秦、后秦,其统治团体更是在内迁石赵这段时期完成了对于制度的初步认识。

北魏拓跋氏那就更不必说了,简直就是五胡之中汉化改革集大成者,对于诸夏世族门户的拉拢倚重在诸胡政权中更是无出其右,后世影响深远的五姓七望便初步形成于这个时期。

魏晋南北朝这一段大乱世,从发源最初便背负着浓厚悲怆色彩的,唯有乞活军。而能够一直坚持本色,不与当权者完全合流,不与世族门户达成妥协的,也唯有乞活军。乞活是他们的最高诉求,也是唯一使命,但这诉求最终达成如何,也实在是见仁见智。

从内心而言,沈哲子是希望乞活军能够积极踊跃的加入到行台中来,他也愿意给乞活军营造一个彼此都满意的归宿。这并不是所谓的妇人之仁,高尚一点或可称是回应初心,不忘自己立志北伐的旧愿,让普罗大众都能受惠于世道的重新归一。

老实说,在看到胡润转述乞活军诉求的时候,沈哲子心中确是不乏羞恼。自江东奋斗开始,到如今北伐形势一片大好,他虽然还没有狂妄到目中无人,但每每念及自己一手塑造起来的大好局面,心中也是不乏自豪。

可是广宗乞活所提出的要求,则不啻于给了他一个耳光,原来在这些乞活民众眼中,他与羯主、与其他乱世豪强,也是没有太大分别的,迫于势大不得不选择依附,但仍然保持着警惕与独立。

当然这一点羞恼倒不至于让沈哲子勃然大怒,通过他自己的了解与这个田举的描述,他是认识到乞活军这一群人说是短见也好,说是天真也罢,不是能够轻易受人蛊惑的,这种闭塞自守,源于对世道的彻底失望乃至于绝望,并不只是针对行台又或是他本身。

想通了这一点,沈哲子心念也渐渐有所通达,既然你们对世道已经绝望,那我就营造一个让你们无从拒绝、身不由己要加入其中的一个新世道。

有了这样一个想法之后,他在内心里也给乞活军做出了安排,既然乞活军不愿意加入行台统序,大可以保持这种遗失孤立的姿态,作为一个观察者,来见证未来河北乃至于整个世道的兴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