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东都 魏无忌 1555 字 2个月前

徐有功等着侍者检查名帖间隙,已经眼观六路将往来宾客细细观察了一遍。正厅面阔八间,皆是堂堂地点着灯,龙涎香熏得人脑壳发晕。今日是洛阳家宴中常备的流水席,上首坐着一个红发深目的年轻人,穿着绛红翻领锦袍,拿着酒杯听坐在下首的家主说话,像只闲散卧在榻上的狮子。

看家主对他的恭敬态度,此人应当便是安府君。他抻了抻袖口,拢住里面装的短刀,两三步上了大宴,捡了个靠近安府君的位置,大喇喇地坐下。

徐有功是人,因此他看不到,这座堂皇私宅,都是幻境,就连他身上的锦衣与黄金,也都是幻境。

这是狐族夜宴,宴上诸客,无一不是狐族。安府君端坐中间,见座中诸位,明澈如水中见沙。瞧见戴着面罩的徐有功,却是云山雾罩,不辨真面目。他眯起眼,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若是徐有功能借来安府君的一双眼,就能看到席上那些裹着绫罗锦缎、面容姣好的男女,都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辉光,而那辉光之下,有的还没完全化作人形,有的獠牙外露,有的须尾横垂,有的竖起一双狐耳,唯有上首的安府君,同他一样,没有一丝狐相。他们两两对望,同处一个宇宙,睁眼看到的乾坤万象却截然不同。

黄金万两,珍馐美酒,王孙公子,都是泡沫幻影,如露亦如电。

大宴已开多时,席中有人喝到兴起,抱起羯鼓敲起节拍,宾客们也三三两两捡拾起乐工的觱篥、曲颈琵琶与短笛,吹起西凉胡乐,几个醉醺醺的客人卷起长袖在座中与侍女一同跳起胡旋,引得一片叫好。

就是现在。徐有功将满是冷汗的手在衣襟上揩了揩,缓缓将短刀从袖口抽出,反握在手中。席上一片混乱,安府君正撑着手,专注看着宾客跳舞,一旁的安僧达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瘫在案几上,哈喇子流了一桌。

徐有功装作观看舞蹈的样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安府君席后,短刀寒光一闪,下一瞬便抵在了安府君的后心,另一只手则牢牢制住他后颈,防止对方挣脱。徐有功的袖子宽大,遮住了刀刃,座中无人发觉,还以为两人在亲密攀谈。

他手腕僵直,心跳得极快。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和鸾仪卫与推事院行事没什么区别。可若是不来,他不甘心。

黑衣女子给的刀极锋锐,已经划破了锦袍。他附在安府君耳边,悄声问他:“安府君,吾今夜是替崔学士和其他被毒死的人,来向汝讨债。若汝仍不招认,何人是牵机毒案的主使,吾便要叨扰府君,去司刑寺走一趟了。”

徐有功说这话,一大半是威胁。门外空荡荡,今夜无人会接应他。若是能拿到供状,他就用刀架着安府君出府,之后再做打算。若是拿不到,出门前他就会被弓弩射成筛子。

安府君听见崔学士三个字,嘴角微扬,心中了然。他叫来纸笔,抬手便要写字。徐有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眼睛只盯着他要落笔的手。

安府君刚要下笔,却犹豫了一下,开口问背后手法生疏的刺客:“汝是何以知道,吾会在今夜到宴?”

徐有功不说话,手上又用力了些,刺出几滴血。安府君嘶了一声,责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徐有功看见他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恐惧。

安府君提笔刷刷几行,行草字体端方,写完还签字画押,一样不落。那供状上的名字,徐有功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一震。

有皇嗣,有安定公主,有薛怀义,还有安府君自己。

牵机毒之局,比他想象的牵涉更广。此状上呈女皇之后,就算能救下崔玄逸,也会有更多无辜者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