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个多月前,他从厂传达室收到一封发自广东的信件,他脑子里那根弦才重新被绷紧。
信是用以前工友的口吻写的,内容很平常,无非是问候、忆旧、彼此安好之类。当他用药水涂在信纸的背面,看到了给他的指示:“四月十一日上午到上海静安宾馆找香港来的王乾德先生取药,盒内有指示。”
他顿时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被唤醒了,平静的生活结束了。
他按照指示准时到了静安宾馆,这里是专门接待外宾的高级宾馆。通过前台,给王先生房间打了电话。很快,一个自称是王先生助理的年轻人来到宾馆大堂,交给他一盒用于治疗糖尿病的针剂,只简单地说是香港的亲戚托王先生带来转交的。
他回到家里,仔细检查了针剂包装盒,揭开里面的衬纸,涂上显影药水,上峰的详细指示赫然在目:左数第三支针剂系毒素,迅速去江苏大丰上海农场除掉黄非。说明书上还有毒素的使用说明和对黄非外貌、年龄的简单介绍。
看着上峰时隔十多年后发来的命令,他内心是抵触的。稳定的工作、融洽的同事、美满的家庭几乎让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任务,意味着踏入险境;可如拒绝执行任务,则意味着上峰的制裁,成为下一个黄非;上峰甚至都不用派人来执行制裁纪律,只需把他的档案交给公安局,以他曾经犯下的血债,就足以够得上死刑。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去执行。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一年多前,他在街上碰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曾经的训练班同窗韩家鸿,现在的名字叫肖重阳。酒桌上一番攀谈,他敏感地意识到韩家鸿极有可能与他一样,是当年潜伏下来的特工,中医师也只是他的掩护身份。他含糊其辞地介绍自己在机械厂搞后勤工作,但从韩家鸿的表情来看,很可能他同样意识到自己是同类人。郁于纪律,也出于防备,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深入打听。
钟立元心里一亮,专门到诊所找到韩家鸿,想让他去一趟大丰,给他的朋友黄非送点东西,这样既能避免自己以身犯险,又能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即便事情败露,韩家鸿被捕招供,也未必能找到他。没想到韩家鸿根本不念旧谊一口拒绝。
无奈,他只能自己只身前往农场,好在顺利找到了黄非,并完成了任务。只是在农场的访客登记簿上,他假托了肖重阳的身份。
从大丰回来后,他左思右想,心绪不宁。他不知道那支毒素是什么,也不知道黄非是什么人,总觉得纸包不住火,如果黄非是个重要人物,一旦黄非突然死亡,公安局肯定立案调查,一来二去很快就会追查到肖重阳身上。他非常后悔那天跟韩家鸿喝那顿酒,后悔提出让他去大丰,更后悔曾对他说出过自己现在叫钟立元。为了自身的安全,他决定干脆除掉现在叫肖重阳的韩家鸿,这样不仅肖重阳就背锅成了杀害黄非的凶手,而且调查的线索中断,他的安全就能得到最大的保障。
他悄悄在马路对面的小商店监视着诊所,想弄清楚韩家鸿晚上住在什么地方,以便晚上潜入住处下手,可万没想到韩家鸿恰巧来小商店买东西,把他堵个正着,让他十分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脱身。
那天下午,他换了个监视地点,却正看到公安局来人封了诊所进行搜查。虽然没看到肖重阳被抓,他仍大惊失色,知道黄非之死已经惊动了公安局,并已追踪到肖重阳,只得匆匆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