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村里发生了一桩奇事,杜春桂正在大门街上裂着怀疯耍,她男人黄得贡咋劝都不听。一群小嘎子们跟在后面呜嗷起哄,黄得贡轰也轰不散。
黄老秋正坐在老宅门口叼着烟袋过瘾,那烟袋铜锅铜嘴儿,乌木烟管尺来长,烟管缀着个灰布荷包。每抽一口,烟先从鼻子里冒出来,移开烟嘴儿仰头吐出长长一口烟雾,看着几个小圆圈圈如云缕般飘游开来,脸上便露出惬意的笑。忽然听到一声:“哎妈呀,可了不得了,出怪事啦!”抬头看时,闻大呱嗒已经风风火火跑进了院子,脚下带起一股烟尘,歪头骂道:“你看你,哪有个稳当劲儿!走道忙三叠四带小跑,就像有小鬼儿追你似的!”
这大呱嗒大名闻景凤,是大裤裆闻兴的大闺女,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腿壮腰圆,极富弹性的皮肤像充足了气一般,挺胸脯上两处凸起,活像衣服里藏了两只活泼的大白兔。她平时嘴尖舌快针扎火燎的,是个通风报信的快手,大凡知道村里发生点啥新鲜事,经她那粗大的嗓门一传播,不消半日全村就全知道了。
老憨和春心回家,炕沿还没坐热乎,闻声都从老宅敞开的门口里出来。春心逗笑道:“呦,你这蝎厉打掌的,说吧,又有啥新鲜事儿啦?”闻大呱嗒喘着粗气,比比划划地说:“哎妈呀,为给你们报信,跑我一裤兜子汗。那老长在大门街上耍呢,这人可算没救啦!”老憨说:“你可真能咧玄,老长耍啥呢?”闻大呱嗒说:“我真不扒瞎,不信你们去看哪!老长犯魔怔病了,都不知羞丑啦!”
闻听此言,春心大吃一惊:“这老长啊,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咋放好日子不过呢!这是唱的哪一出哇!一心扑奔我来,我却没照顾好她,这要作出三长两短,我咋向死去的爹娘交待啊!”黄老秋立在房门口,对着烟嘴儿噗地一吹,烟灰从烟袋锅里弹起,划出一道弧线散落到地上。他把烟锅往跷起一只脚的鞋底上一磕,把烟杆别在腰里,大声提醒:“别叨咕啦,赶紧去看看吧。”
杜春桂因一副大长脸得外号老长,解放后不久杜神汉过世,互助组时杜赫氏也撒手人寰,她和黄得贡便扑奔大姐,拖家带口从上江来到孟家窝棚。
二伏已过,生产队用马车把小麦捆子拉回到场院码成圆形大垛,六七个高高的圆垛如同小山一样,等立秋过后打场脱粒。杜春桂扬拔个大长脸,往南村口奔走,黄得贡紧紧追赶,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呜嗷起哄,她的两个孩子大驴老驴缀在后尾哭叫。她一路奔到二小队场院上,也不管麦垛扎不扎人,竟然嘻嘻哈哈地在麦垛间的空隙穿梭。黄得贡满面愁容,不停地轰赶紧随其后的一群小嘎子们。
人们闻讯纷纷赶来看热闹,唯恐落下这有趣儿的一幕。二禄见杜春桂从麦垛空隙里钻出来,盯着她裂开的衣服说:“哎呀呀,这是干啥呀?你看这身上这点东西都抖擞出来啦!”春心、老憨、黄老秋一帮人急急赶来,闻大呱嗒针扎火燎地嚷道:“哎妈呀,婶子呀,你二大伯子咋那样呢,眼睛像个线蚂贴似的叮上啦!”春心使劲把二禄推向旁边:“去,去,去,上一边去!”黄得贡一脸无奈地说:“大姐你可来了,老长她魔魔怔怔,这可咋整啊?”二禄拉住黄得贡说道:“得贡啊,不是我当哥的说你呀,你说你个大老爷们儿,咋连个老婆也管不了呢?就放任她这么耍,知不知道砢碜哪?祖宗八辈的脸面都丢尽啦!”黄得贡叹息一声说:“我都上死火了,这事儿搁谁身上不闹心啊!管?我倒是想管,我管得了嘛!”春心质问:“你是不是给我妹妹啥气受了,不然咋这样呢?”黄得贡说:“大姐呀,我还敢给她气受?她不给我气受就不错了。她身上有邪骨头,动不动就犯了邪劲。她整天说有啥附体,让她接神。我可信不实,就没答应,然后她就开作。”
黄士魁闻讯赶来,母亲让他跟老姨夫一起把老姨拉回去。杜春桂刚被扭住胳膊,就使劲儿挣脱开:“别碰我,我是胡天玲!”春心上去就是一巴掌,骂道:“啥天灵地灵的,看把你疯的。老长啊,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你真是病得不轻啊!”询问胡天玲是怎回事儿,黄得贡向众人学说:“前几日的一个半夜,她夜游出去了,我随后一直撵到村西南葫芦沟,才把她拉扯回来。她说,是个白发老太太把她领走的,那白发老太太说老长是胡天玲。她听见我呼喊她的声音,那白发老太太就不见了。你们说,她多能霞扯。”
对老长的这一说法,村民将信将疑。有人说那是让啥给麻搭了,有人说那是梦游,也有人说是她凭空捏造瞪眼说瞎话的。
“老长啊老长,快清醒吧!你可别胡说了,听话,快跟姐回去!”可无论咋劝,妹妹就是不听,春心急得直掉眼泪:“好端端的咋得了这么个怪病,魔魔怔怔,神神叨叨,这可咋整?”黄老秋说:“上江老杜家是在旗的,那杜神汉就好这样。这么耍下去哪是个曲子呀!既然老长说自己能看病,那就依了她吧。也别管是啥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黄得贡摇头叹气:“只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经过众人劝说,黄得贡只好妥协,跑到媳妇面前大声说:“老长啊,你别作了,你想咋着就咋着,只要你不疯耍就中。我不管你是老爷神、娘娘神,也不管你是胡黄白柳灰,要真能给人看病我都依你。”一听这话,杜春桂像从噩梦中突然醒过来一般,竟羞答答地把裂开的衣服护住,放开撩叉子腿,往村里跑去。一群小嘎子们随后呜嗷一声散了,黄得贡领着两个儿子,也脚步急急地离开了场院。
看杜春桂又换做好人,老憨非常惊讶:“嗨,一答应老长请神看病立马不耍了,真是怪哩!”姚老美却疑惑:“你说她能不能是装的呀?”老憨笑道:“谁没病装这个,连脸面都不要了。来来,老姚你装一个我看看?”姚老美一呲牙,摇摇头:“我没那邪骨头,我可装不出来。”随口编出一套词儿来,一边离开一边高声浪唱:
说老长,道老长,老长真是太荒唐,犯起病来就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