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兄弟——”听见背后有女人喊他,他忙应声站起身,回过头辨认逆光中的几个身影:“哟,是大姐呀,你们要上河东吗?”春心说:“老贾兄弟,我不过河,我找你有事儿商量。”贾永路顺斜坡毛道走上来,黝黑的脸庞泛起微笑:“有啥事儿,还特意跑我这戗子来?”春心把裘环拉到面前:“老贾兄弟,你认识她不?”贾永路认出了裘环,见一副乞丐模样唏嘘不已。春心把贾永路拉向一边,低声说:“你看裘环也怪可怜的,就让他在你这儿先落脚吧!”贾永路有些为难:“行倒是行,只要裘环不嫌弃我这戗子破就中。可我是个老光棍儿呀,虽然有两个女娃,也难免要出闲话。”春心眼珠一转:“你看你这屋连个缝缝补补的人都没有,两个小女娃也没个妈。我当一回和事佬,把你俩扭到一块儿,你看呢?”见贾永路嘿嘿笑了,招呼讨饭母女,“你娘俩过来,到戗子里看看吧,屋里还有两个小闺女,正好和桃儿是个伴儿。”
戗子是个趴趴房子,不仅举架矮,间量也小,一铺南炕和一条北万字炕,中间的屋地也很窄巴。虽有光线从小窗子斜射进来,但屋子仍不够亮堂。贾永路在前面引路,春心和裘环母女跟在后面。见有人猫腰进屋,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子在炕沿边回头楞楞地看着。春心告诉裘环:“这个尖下颌叫来莺,团圆脸叫来燕。”裘环看看尖下颌,又看看团圆脸,猜测:“这是一对双棒?”贾永路摇摇头,细说道:“这小姐俩是一年捡的,尖下颌稍早些,是在南岸捡来的,不知道谁遗弃的,连个字据都没有;团圆脸是人家丢在戗子门前的,是河东一个姓王的赌徒养不活了才仍下的。好歹是个小生命,我将就着养了。”春心夸老贾兄弟心眼儿好使,引着裘环巡视一番,又说:“远亲不如近邻,这儿离村里也不算远,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吱声。”
裘环讨饭回来的消息迅速在村里传开了。贾佩纶领着大儿媳到河套戗子去了一趟,和裘环见面都有几分不自然。裘环头脑有些懵,她万没想到三喜子媳妇会主动看她。贾佩纶说:“这下好了,我这叔辈弟弟有你跟他过日子,我可就放心了。都是一家人,往后缺边少沿儿尽管找我,别磨不开。”贾永路嘿嘿笑了:“我俩能到一块,真多亏了春心大姐呢!”裘环不语,贾佩纶说:“我跟三喜子过这么些年,虽不富裕,但积攒下一帮孩子,还住我娘家留下的小三间房,虽然有点窄巴,但三喜子对我挺好的。”贾永路补充说:“他家大丫头香蓉嫁人去了古城朝阳社,还有四个儿子,大蔫黄士成、二鳖黄士贵、三怪黄士全和老笨黄士发,这是大媳妇老丑曲卉。”贾永路介绍完,曲卉向裘环点头示好,说道:“往后我就得管你叫舅母了。”闲嗑唠了一箩筐,无论贾佩纶说什么,裘环只是点头。
老丑曲卉是曲大浪的长女,相貌却不像个女人。三喜子家图便宜,娶老丑给大蔫做了媳妇。黄大蔫说她是干巴了的酸母浆草,没有滋味。遇到人们品评老丑,三喜子就会自我宽慰说:“丑妻近地家中宝!”
贾佩纶回家看见三喜子在炕头抽烟,对他露出一种怪笑,三喜子吧嗒一口旱烟说:“你要不会笑就别笑,笑的我心里发毛。”贾佩纶收了怪笑:“哎,大支书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老相好的回来啦!”三喜子笑喷了一口烟:“你可别逗我了,啥老相好的。”贾佩纶说:“我说的是真的,裘环不是你老相好吗?她,她回来啦!”说话时不错眼珠地观察男人的面目表情。三喜子先是一愣,继而眼珠一转:“不可能,她早都不知道上那疙瘩去了,有没有这人都难说。”贾佩纶说:“不信你问老丑。”曲卉笑道:“爹,是真事儿,才刚我跟妈去过了,人家落脚到河套戗子跟老舅搭伙了,是老婶给牵的线。”三喜子这回信了,但嘴上却说:“她回她的呗,和我啥关系。”贾佩纶笑了:“没关系就好,省着我担心喽!”
二禄听说裘环讨饭回村这事儿,跟媳妇磨叨:“那跑头子裘环领着个丫头要饭回来了,春心还一副菩萨心肠地对待,安顿到河套戗子住下了。三媳妇也不知道咋想的,还主动去瞧看。要说这老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都他妈昏了头了!一个留的,一个看的,还都觉得挺好呢!那裘环如果得尺进丈,弄出些不三不四的事儿可就坏戏了。”刘银环数落说:“人家的事儿有你缸有你碴,你老管啥?整不好还闹一身不是。”二禄不听媳妇唠叨,晃荡着水蛇腰,踩着黄昏的光影,出胡同西行不远,就进了三喜子家院子。在院前篱笆边上碰见贾佩纶就劝说起来,曲卉从西屋前窗子望见,忙倚靠南窗框边,在半开的窗口探头听声。
“三媳妇,你咋还去看那跑头子呢?你忘了当年那码子事儿了?”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她就是有那心思也白搭。”
“哎呀,你是真虎哇,还是假虎哇?等让人家把男人勾了去,恐怕你哭都找不着调。”
“二哥,不会的,别把事情想那么糟。”
“啥不会?那以前这样的例子还少哇!”
“二哥你该干啥干啥吧,别操心不禁老了!”
贾佩纶走回正房,房门咣一声关上了。二禄摇头自语道:“我好心好意来提清盆,却不领这份人情,把我一番心思当成了驴肝肺。这扯不扯,真是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