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病相怜

青萍冷冷道:“报应,这世间只见善良之人受害,何曾见恶人受报,尹天威虽然荒淫凶残,可是的确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虽然出身草莽,可是不仅骁勇善战,而且精通琴棋书画,上马能征战,下马能理政,虽然有许多恶行,但若和他相处久了,又觉得他样样强过别人,娘亲生前曾对我说,她永不后悔遇见尹天威。”

听到这里,子静微微一愣,看向青萍的目光多了几分迷惑,但是很快就变得清澈无比,道:“想必是姐姐的娘亲杀了尹天威,是么?”

青萍一愣,道:“你怎么猜到的?”

子静低头道:“两位姐姐想必和令堂性情相似,所以令堂断然不会是忘记血海深仇的软弱之人。”

青萍苦涩地一笑,道:“是啊,娘亲性子刚强,她当日见到两家血流成河,就立誓报仇雪恨,可是尹天威不仅武功高强,又是权势滔天,娘亲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尹天威仇人无数,所以平日十分小心戒备,他有百余姬妾,可是没有一个可以伴他终宵,往往是欢好之后便送回去,娘亲根本没有可乘之机。所以她便想出了一个办法,首先,她强迫自己忘记家仇,一心一意地去爱上尹天威,娘亲姿容美丽,又是聪明颖悟,再加上真情相对,数年时间,果然赢得了尹天威的真心,当然她自己也深深沦陷,我记得那时候娘亲每日里都在欢笑,慈爱的娘亲、威严的爹爹,还有姐姐相伴,我曾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在我五岁那年,尹天威立我娘亲为正室夫人,为她请了朝廷诰命,又遣散所有姬妾,那一天,他终于放弃了防备,在新房之内和我娘亲共饮,就在那一日,家母在酒中投了剧毒,和他同归于尽。”

子静听得神情猛震,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难以张口,青萍却是泪光隐隐道:“娘亲所下的剧毒是牵机散,那是一种,却是无药可解,这种毒药本是爹爹害人用的,想不到作茧自缚,竟然被娘亲用在了他的身上。爹爹中毒之后,并不惊慌,只是问娘亲是否对他虚情假意,我还记得当日我和姐姐在窗外偷听,原本想听听他们私下里的情话,想不到却听到了这些。娘亲对爹爹说道:‘天威,我从未后悔遇见你,爱上你,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还有两家几百条人命,今日我陪你一死,也是心甘情愿,至于那两个孩子,我是很想放她们离开,你欠绿绮的血债,今日已经偿还,至于萍儿,你我既然恩仇了了,这个孩子就是你我相知相爱的唯一铁证。你若愿意就让人将她们送走,若是不愿意,就去将她们杀了,让她们陪你我一起去吧。’爹爹听了之后,便笑道:‘我一生杀人无数,享受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姬妾无数,只是这些美女或者是惧我畏我,或者是贪图荣华富贵,其中唯有你真心对我,我本是心满意足,方才我察觉中毒,原本以为你欺骗了我,如今你既然情意不变,死又何妨。’然后爹爹便让一个亲信侍卫带着我和姐姐离开江陵,他说他生前仇敌无数,不想我和姐姐受他连累。那日,我和姐姐被家将带着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母亲在房中抚琴,爹爹便在一旁唱曲,可是我们走出不到百步,我便听到琴弦断裂的声音。”说到此时,青萍终于将尹天威称作了爹爹,或许也是被父母深情所感吧。

这时,舱门悄悄打开,一缕琴音突然从舱内传来,那琴声缠ian悱恻,却带着一种淡淡的欣喜和安慰,那是绿绮在舱门之内所奏。青萍听到琴声,神色一痛,唱道:“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一曲唱毕,舱内琴声却是一变,变得凄楚苍凉,正是那日和颜紫霜交手之时,绿绮所弹的《履霜操》,这本是描述孝子受诬之泣的名曲,虽然和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同,可是子静每当想起自己被逐出家门的情景,便会肝肠寸断,所以他最喜欢这一首琴曲,当日他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喜欢听绿绮弹奏《履霜操》,他在岳阳楼所唱的那一首琴操,就是青萍见他听琴入神,教给他唱的。若非如此,当日就是他想促使战局激化,也没有办法。

这时,舱内传来歌声,却是绿绮弹琴吟唱,她唱的却是另一首琴操。她的声音不如青萍那样动听,却是别有一种清冷滋味。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孤恩别离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说顾兮知我冤。”

一曲终了,子静神色黯然地道:“绿绮姐姐,青萍姐姐,你们是想劝我回家么?”

青萍淡淡道:“你一见便是受了什么打击的富家少年,从前你失去记忆也就罢了,如今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听你梦里总在呓语,似是有人逐你离家,这么长时间,或许你的爹娘已经在想你了,或许他们已经在后悔,子静,回家去吧,不要四处流浪,像我和姐姐一样,天涯漂泊,四海为家?”

子静低头不语,良久才道:“两位姐姐怎么跟了你们的师父?”

青萍笑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当日家将带着我们姐妹离开,他对我爹爹倒是一片忠心,可惜爹爹的仇人太多了,没有多久我们就被仇人找到,混战之中,盘缠都散落了,仇人又紧追不舍,别说是吃野菜啃树皮,就是几天吃不到东西也没有什么奇怪,若非遇到师父相救,只怕我们姐妹早就成了路边的白骨,就是不死,恐怕如今也已沦陷苦海,生不如死。”

子静怔怔地道:“那家将就是忠伯么?”

青萍笑道:“你猜到了,那家将正是忠伯,你别看忠伯现在和和气气的,当初他在我爹爹身边的时候,可是杀人如麻呢。虽然他也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我房间里面做了什么,不过可问我要不要杀你呢?幸好我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

子静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日将自己从青萍榻前拎走的忠伯铁青的面色,不由庆幸地道:“我以后会小心不得罪忠伯的。”

青萍愕然道:“怎么,你还是不肯回家么?”

子静黯然道:“我只见过爹爹两三次,几乎都不记得他的相貌,而且他已经过世了,我是被娘亲赶出来的,娘亲说她不会再见我了。”

绿绮冷冷道:“她终究会后悔的。”

子静沉声道:“我跟在娘亲身边十五年,娘亲言出如风,绝无更改,她既然将我逐出家门,就不会改变决定,若是有朝一日,她要见我,自会派人来寻我。只是,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青萍无奈地道:“姐姐,要不让子静跟着我们吧。”

绿绮冷冷道:“岳阳之后,我们大概不会有平安的日子可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