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封衡一如既往按时醒来,他睁开眼,借住内室微弱的晨光,一眼就看见了面前女子散开的兜衣系带,男人眸色顿时幽黑一片。

今日有早朝,王权已经在外面候着,静等伺候皇上洗漱更衣。

今日封衡出来的有些迟,他步履如风,步子十分大,细一看俊脸上还有些不太正常的绯红。

穿上龙袍之前,封衡提着一桶井水冲了个凉水澡,听着哗啦一声响,王权抬眼看了一下,就见帝王后背肌理凸起,似是强忍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但片刻过后,等到封衡再度踏出御书房,已经恢复了清冷无温之态,他大步往勤政殿的方向而去,晨风拂过,乱了冠冕流珠,在额头微微晃动。

帝王突然驻足,侧过脸看向林深,“赐虞美人轿辇。”

林深一愣。

嫔以下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在宫廷乘坐轿辇的。

但帝王赐下了,林深便只能应道,“是,皇上。”

虞姝醒来时,软塌上仅她一人,可一看身侧的薄衾有褶皱,像有人不久之前躺过,她支起身子,随即身上一凉,这才发现兜衣不知几时松散了去,纵使内殿没有旁人,虞姝还是面色一红,她垂眸之际,竟瞧见……

虞姝咬着红唇,忍受着酸痛的手腕,把兜衣重新系好。

皇上他怎么能够那般?!

实在没法想象那样一个肃重矜贵的男子,会在浴桶内失控的画面。

虞姝想到昨晚,耳根子也火辣辣了起来。

宫婢听见动静,进了内殿伺候虞姝洗漱穿衣,瞧见虞美人身上的点点红梅,宫婢由不得面红耳赤。

皇上……竟是这样的男子么?

无疑,人人都震惊了。

宫婢们的感触,就像是亲眼目睹九重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竟然坠入漫漫红尘,成了世间俗人。

虞姝走出御书房,林深已经备好轿辇,“美人主子,皇上交代,让您今日乘坐轿辇回去。”

虞姝的确走不动路,帝王御赐,她不能回绝。

可坐上了轿辇,她一路上却是高兴不起了。

她昨晚夜宿御书房,今晨又被轿辇送回,怕是后宫已对她恨之入骨了吧。

这后宫之中,招摇过市必然活不长久。

想要内敛低调也非容易事。

总之,就是一个字,难。

回到朝阳阁,知书、墨画、阿贵和东生四人已在门口迎接。

四人俱是笑意甚浓。

主子得宠,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能在后宫支起腰杆。

人人皆知,在后宫,没有帝王宠爱,就等用于一无所有。

虞姝由知书搀扶着走下了轿辇,倒不是她过分娇气,是昨晚在浴桶中经受了太久,她眼下很是佩服淑妃,侍寝过后的第二天还有力气对众嫔妃夹棍带枪。

论体力,她当真不及淑妃。

知书笑着说,“美人主子,后厨送了小米粥过来,奴婢做了几样下饭小菜,您尽快吃个早膳吧。”

知书都怀疑虞姝会被一阵风刮了去,柔弱的像一朵颤巍巍的晨花。

虞姝点头,她的确应该尽快补补体力,昨晚消耗委实太大了。

用过早膳,虞姝就去了皇后的景元宫请安,众妃嫔看着她的神色各带考究,出乎虞姝意料的是,淑妃竟然没有当场针对她,反而只是轻蔑笑了几声,“美人妹妹好姿色,难怪皇上昨晚会留宿。本宫倒是盼着美人妹妹能早日替皇家开枝散叶。”

为何会突然提及孩子?

虞姝不解,面上只是笑笑,“要论起容貌,妹妹哪及淑妃姐姐,妹妹不过就是蒲柳之姿罢了,淑妃姐姐才是真正的姝色。”

淑妃扇了扇风,额间坠下的嫣红色宝石一看就不是凡品,恰好衬了淑妃容色,“呵,就你嘴甜。”

虞姝对淑妃今日的态度十分迷惑。

被淑妃打趣几句也无妨,虞姝不会在意。

皇后涂了丹寇的手端起一只雕莲花薄胎茶盏,挑起眼梢的瞬间,扫了一眼淑妃与虞姝。

待皇后搁下杯盏,眸中俱是大度慈爱之色,笑了笑,“美人妹妹自是嘴甜,不然皇上哪会那般喜欢呢。”

虞姝心一惊。

皇后这话一出,淑妃大抵会恨死了自己吧。

虞姝温吞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倒是娘娘素来大度温和,让嫔妾能心安的待在后宫。”

淑妃的脸色果然沉了。

虞姝的嘴到底甜不甜,怕是只有皇上才知道!

皇上喜洁,从不碰她的唇,这是淑妃的心结。

皇后一招四两拨千斤,轻松就让淑妃把火力往虞姝身上攻击。

虞姝但笑不语,始终不温不火之态,仿佛是个局外人,绝不轻易让自己掺和后宫纷扰。

不仅如此,皇后又当众赏赐了虞姝。

皇后的赏赐,自是不能驳回,不然就是忤逆正宫。

虞姝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朝着皇后行礼谢恩,“嫔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笑的灿烂温和,“美人妹妹,你无需跟本宫客气,你能博皇上的喜欢,让皇上高兴,本宫也欢喜呢。”

虞姝笑着收下锦盒,景元宫的大宫女杏儿打开了锦盒盖子,锦盒内是一只价值不菲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红宝石剔透灵动,一看就是上品。

赏赐落入了众妃嫔眼中,几双视线或是嫉恨,或是羡慕、或是复杂的投向了虞姝。

虞姝暗暗心惊。

好一个皇后娘娘啊,借住赏赐的由头,把她直接变成后宫嫔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下可好,不仅仅是二姐想整死她,整个后宫都容不下她了。

按捺住心惊,虞姝莞尔,抱着锦盒重新落座,仿佛根本看不懂皇后的“用心良苦”。

淑妃待不下去了,以她的性子,既然不能直接弄死了虞姝,那便眼不见为净,慵懒的支起身子,道:“皇后娘娘,嫔妾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她仗着帝王宠爱,无视后宫嫔妃,直接由晓云搀扶着离开。

皇后面上含笑,看不出半点不悦之色。

张贵妃喝了口凉茶,将一切收入眼底,却只是但笑不语。

今日这一场请安就这么结束了。

虞姝回到朝阳阁,一头栽到了软榻上,趴着软枕一动也不想动。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后宫里头真正厉害的角色,不是虞贵嫔,亦或是淑妃,而是皇后。

那么,皇后与皇上之间又到底是怎样的牵连呢?

是否夫妻同心?

还是各有算计?

皇后是当今太后的母族侄女,又是否与太后是一个阵营?

据说太后与皇上母子不和呢。

张贵妃背后是丞相一党,淑妃身后则是楚太傅的势力,按理说皇上若有心机,定会扶持起虞贵嫔,如此就是三足鼎立的状态,最是稳固。

但虞贵嫔也只是个嫔……

是皇上另有打算?

还是她那个二姐着实太不争气,再强大的母族也扶不她?

虞姝整张脸埋入软枕,吸着软枕上沉水香,脑子里一团浆糊。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后宫绝对不简单。

前朝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无疑也直接影响后宫。

且看来年大选,皇上会选哪些世家女子入宫。

虞姝脑子里盘算着后宫与前朝的关系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毕竟只是将军府的深闺庶女,所知所晓的事情皆有限。

沉睡之中,虞姝又梦见了那场大火。

火舌如龙,将她无死角的困在其中,让她无路可去,蚀骨的灼烫袭遍全身,虞姝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响,一开腔喉咙里俱是血腥味。

惧怕、恐慌、痛恨席卷心头。

“昭昭!”

火光破开之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仿佛从天而降,喊着她的闺中小名。

“啊——”虞姝惊坐起,身上一层薄汗,她一手捂着胸口,钻心之痛让她呼吸短促,她拧眉出神,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个梦里。

明明在梦里她看见了男人的面孔,可一醒来记忆就变得无比模糊,仿佛被尘封在了久远的记忆之中,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美人主子,可是梦魇了?”知书听见动静,撩开珠帘走了过来,只一眼就看见虞姝面若夹桃,因着刚才出了一身薄汗,肌肤呈现出诱人的桃花粉,娇艳欲滴,且又脱俗清媚。

知书暗暗心惊。

难怪皇上那样清隽冷漠的人,也会在虞美人身上失控,就连她这个女子也忍不住看了又看呢。

虞姝双足踩在脚踏上,绫袜不知几时褪去了,一双玉足粉白可人,她定了定神,喝了一口知书递过来的凉茶,数息之后方问,“虞贵嫔眼下已经从景元宫回到翠碌轩了么?”

知书如实答话,“回美人主子,虞贵嫔昨个儿下午就被人抬回翠碌轩了。”

知书颇有兴致,美人总算有些积极应对后宫诸事了,按着皇上对美人的宠爱,不久之后定能继续晋升。

虞姝的心思却不在晋升上,她对虞贵嫔腹中的孩子一直很困惑。

皇上在床笫之事上虽是强势蛮横,但以虞姝的感觉,皇上不会让后宫女子随随便便有孕。

她算着虞贵嫔有孕之前的日子,也就是在两个月之前,岭南送了家书入京,说是大军屡战屡胜,还夺了城池。

不久,重伤的二哥就被抬回来了。

父亲的家书写得极其含糊,军功都落在了嫡兄头上,但其实是二哥冒死夺来的。

父亲偏袒正房,这无可厚非。谁让嫡庶有别呢。

可父亲不能夺了二哥用命换来的功劳!

恰好虞将军送入捷报那阵子,就是虞贵嫔有孕的时候。

皇上会让虞贵嫔的孩子安然出生么?

虞姝拿捏不准。

皇后怎不留下虞贵嫔养胎?

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知书问道:“美人主子,您要去探望虞贵嫔么?”

按着规矩,虞姝是应该去探望她的好二姐,但眼下情况特殊,虞贵嫔又动了胎气,虞姝隐隐觉得,虞贵嫔的孩子保不了太久了。

虞姝抬手揉了揉前额,梦魇惊醒,多多少少有些后遗症,她嗓音幽幽,“去皇后那边替我告个假,就说我身子不适,这一阵子不方便踏出朝阳阁。”

知书愣了一下,旋即才明白了虞姝的意思。

当日,后宫俱知,虞美人闭门不出,俱不见客,也不出门。后宫之中比她位份低的嫔妃倒是想来走动走动,万一碰见了皇上呢,那可说不准。

虞姝这一“称病”,萧才人几人也只能打消念头。

翠碌轩。

自从虞姝搬去了朝阳阁,虞贵嫔对她自己的翠碌轩处处不满意。朝阳阁算是琼楼玉宇,而她的翠碌轩充其量就是一座寻常宅子。

日头越是严热,她就越是狂躁。

春桃重新换下沾了血的被褥,抖着双手,颤巍巍道:“娘娘啊,您可真的要保重身子了!”

虞贵嫔平躺在大红漆雕牡丹花的千工大床上,死寂一般的眼神透着无边怨恨。就仿佛她不得帝宠,是因着虞姝之故。她动了胎气也是被虞姝所害,她困在翠碌轩不得晋升,还是被虞姝挡了道。

而她的母亲十多年脾气雷霆,更是因为卫氏的出现。

在虞贵嫔看来,卫氏母子三人都该死,都不应该存在这世上。

“去把那个贱人给本宫叫过来!就说……本宫想她了!她若不听话,就拿虞铎的事要挟她!快去!”虞贵嫔的一只手摁着自己的小腹,指尖在打颤。

就算保不住孩子,她要给自己孩子拉一个垫背的!

春桃愁容满面,犹犹豫豫,吱呜道:“娘娘……虞美人那边对外宣称,近日来身子不适,闭门不出呢。另外,二公子他、他……他已服下了血灵芝。”

春桃一言至此,立刻与虞贵嫔共情了,若是没了药引子做要挟,还如何能拿捏虞美人?!

春桃的愤怒,丝毫不输于虞贵嫔,“娘娘啊!定是虞美人在皇上跟前百般求宠,她就与卫姨娘一样,是个魅惑男人的狐媚子!”近乎咬牙切齿。

一旁的夏荷心头一颤。

二公子能得到药引子,必然是皇上所允许的。

看来虞美人在皇上心目中当真有几分地位。